「年青人,你為什麼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他搖了搖頭,而後又點頭。
老農夫不懂他這個反應的意思,但居此地,經常看見像眼前這樣往來的年輕人,
而多是有去無回。
所以儘管有時被嫌多事,甚至可能招來怒目一瞪。
老人家總是不忍看見生命可能白白斷送,還是好言相勸。
「七、八天前才有個人上去,到現在我都還沒見到他回來。」
如此篤定人未歸,是因為往山上就這只有這麼一條路,
而鄰近廣大的一片林地,因為進出不方便,所以村人多半早已遷往山下,
老農夫早年喪偶,兒女們也為求生計或婚嫁至外地,
於是唯剩他獨居此地。
去山,山返,
只有這條路。
別看山前一片翠綠林木,山路愈往上行,至高處後,
翻過山頭,再無去路,而是百丈深崖。
「唉。生命可貴,為什麼是有那麼多人要來這裡送命?」
老農夫顧自嘆道,卻也明白阻擋不了那些所謂要自我修練為理由而山上的人。
「還有很多其它方式可以證明自我啊。」
只要能平凡而腳踏實的活著;
到了這把年紀,這是老農夫最深刻的體會。
他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而後轉身,仍朝著山頭前進。
老農夫一聲嘆息,
目送那不語的身影離開,而好一段距離外,仍可見那一頭白髮在風中散亂飛揚。
夜裡,不畏山中寒風刺骨,他腳步不曾停歇,
在清晨破曉前,就到了山最高處。
「挑戰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山下老農夫問過的話,那時他不曾回答,卻在此時,又浮現腦際。
「挑戰完後,你會獲得什麼?」
他看向前方,壁立千仞;
隨即縱身一躍,便下那深谷去。
任憑身軀在風中墜落,
在速度間,就是再細嫩的枝椏掃過頓時都成了似利刃劃過般的痛楚。
那片刻間撒手不做任何努力掙扎,
是瀕臨生死邊緣的恐懼痛苦…
『這就是我要的。』
他如此低喃,在沒人會聽見的心中。
※
「你知道嗎?歷山邊那個斷崖,每年都有許人去挑戰。」
那深不可測的山谷,
不知何時開始,被人用來試練自己的修為高低。
「不過至今為止,只有一個人能從那麼高的斷崖下來,毫髮無傷。」
「誰啊?」
起了話頭的人,手一指,將問話者的注視眼光帶向客棧另一頭去。
「就是坐在窗邊那個白髮男子,葉小釵。」
為這處長水蜿蜒於崇山疊嶺,奔騰穿瀉於深峽幽谷之境地,
於是這一年,他來到貴州。
那時深谷中的驚險,並沒有人知情,
當事後在眾人口中聽來似是出神入化般的絕技,
其實沒人知道,或也許人知道,但因其無關乎壯舉,而刻意被省略的部份是,
他曾為利石所割傷,而拖著血流如注的腿下山。
「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而如同前一年的歷山一般,
他不曾告知,只是隻身踏上旅程;
到任何一處他知道,人們口中傳說最艱辛難至的地方,獨自品嘗那艱苦行難。
「不知道,會不會又來挑戰什麼厲害的地方?」
無言,卻不能言。
當聽著那些種種可能的傳言與疑問,
他卻有些慶幸自己可以理所當然的置之不理。
「他的武學造詣不是已經相當高了嗎?還有必要這樣證明嗎?」
「不曉得吶,可能就像你有了銀兩,只會想要多再更多,也不會嫌少吧…」
他心裡雖然不認同,卻也從不爭辯,
那些總被視為重要的,表面上的結果,
其實他從來不在意,也不是每一趟旅程的重點。
於是當他歸時又負傷,
卻還是一樣是趁著清曉無人時離開那地方。
「聽說昨天有人穿過鎮寧那邊的白水河!」
白水河在鎮寧那段出現高低數丈高的落差,河水急洩而下,勢如萬練飛空;
此等河段莫說是舟船無法通過,
就當是熟知水性,在如此湍急水流中,也難能橫渡。
「是葉小釵!」
※
葉小釵總會帶些莫名的傷出現。
「這些藥,你拿去用。」
那年來總有一回,是問也不答,無人知其原由的傷。
他也曾問過,
但就那麼一回,葉小釵沒回答,之後相同的情況,他便不再多問。
有些事不能用話,只能以心覺。
而人隨名盛,一舉一動特別受矚目,
即使遠在仙境,
開始他也留意那些傳言。
遠處的山水,或化外的邊境,
葉小釵曾出現過的那些險惡之地,紛紛傳進他耳裡;
而傷一回比一回重,就因經歷那一處險過一處,一場苦過一場的試煉。
「葉小釵…」
他究竟沒多問,只在私底下,查清那些曾經;
於是開口沒再多說,
而只要他,多小心。
隔年,
葉小釵沒有再負任何不明所以的傷回來;
唯獨有整整月裡,徹夜未眠坐向西。
這回他就算知道原由,卻再好的傷藥,也無能為力。
那一年道上議論紛紛的不是葉小釵又挑戰了哪裡,
而是討論著關於他的命途多舛,又再喪失至親。
※
葉小釵知道苦難不會停止,
而也知道要面對,要習慣,當生命還是繼續時。
既然是免不了人生必需如此,
卻當真又無法釋懷時。
於是他仍舊追尋痛苦,
並堅信每受更深一層的痛苦後,就更有能力承受,也更有能力釋懷。
「哼!你也太瞧不起我們了!」
於是就算當下他獨自挑進在暗中查訪到,圖謀不利於正道的幫派;
正面對以百或以千計的圍鬥幫眾。
即使是武藝精湛之人,恐也難招架如此人海輪戰。
但他卻面無懼色,
彷若回到那些獨自面對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谿,或是行於驚湍急流間;
似乎下一刻遭遇的驚險,非但不抗拒,反而還有些期待般。
「就算你有幫手!也難以寡擊眾!」
幫手?!
他聞言微愣,卻旋即就反應過來;
更順著眾人的目光注視而轉頭看去。
「就是解決不了,我也陪你一起。」
不知何時來至身後的素還真,
只是如此對他笑說道。
後來究竟又圍了多少人上來,葉小釵已經不復記憶;
只知在那時之後,而也是多年之前,
他不曾再有機會為將來未知的苦痛,而讓自己隻身沉浸於痛苦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