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是夜，自有記憶來，他頭一遭在夜睡間做了夢，
而夢無它人，僅隻身一人，立於雲霧飄緲間的山谷。

*

「得到能醫治葉小釵之傷的藥前，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得住。」
望著床上昏沉更甚的葉小釵，解鋒鏑皺眉又道；
「氣走人衰，他現在是靠著意識在撐住傷體。」
葉小釵受創一事讓他亂了神，
待冷靜下來，再仔細為人把了脈，跟著思緒鎮定後，才依所學，細辨其理。

「也許能從夸幻之父那裡尋得解藥？」一旁陰陽婆回道。
儘管眼下也唯有這方法，但她從解鋒鏑的神情看得出，要將救葉小釵所有希望孤注一擲 ，顯然非他所能接受。

「這解法尚是未知數，但在此之前，要先穩住葉小釵的心神。」

但那脈象時而起伏又深沉，氣亦顯悶滯；
能不能撐到解藥得手，他滿是遲疑。

「得神者昌，失神者亡。」

聞言如此，陰陽婆意領神會 ，已知道解鋒鏑做何盤算；
似也明白無論成效有無，他必然一試，但嘆了口氣道：

「由此處向東三十里，有株千年槐樹，到槐樹下。」

語暫歇，取下髮上一簪，交予解鋒鏑，方又續道；

「黃昏日將盡時，將此簪插入槐樹身。在樹下盤坐入定，聚氣凝神，千年槐樹之氣，會引導你達欲入之境。」

*

城東坡嶺上，解鋒鏑望向那天際霞光；
回望那巨木參天挺拔，而毫無遲疑,，手舉放輕似羽落，卻力勁十足，簪身隨勢便沒入槐樹間。

『記住，在意識境裡你能聽、能看，但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能出手。而只要開口對意識態的主人說話，便會退出意識態。』

盤坐調息間，謹慎又憶道陰陽婆提醒；

『在裡面看到的一切，在離開意識態後，也不會帶回。如果你有方法能助葉小釵，那只有一次開口的機會。』

言道如此，亦是讓他明白或許無能改變什麼，
且入意識之術對同一人只能施一回；
僅管如此，
有任何辦法救葉小釵，橫了心，就是無論成敗也要一試。

*
等他再睜眼，仍是槐樹下，但月已高掛；
只是來時路景象已變，突現的狹路自樹下沿伸至探不清的遠處漆黑幽暗間。

黃土覆路，在這唯有月照的暗黑一片間，成了最鮮明的色彩，
也似乎是引人由此去。

沿著那月光映徑，人無多思，遂起身而行，
那看似展進黑暗間的路，待步進，卻漸次又明亮起。

直至路盡，

一處僅有蓮葉，而無花開池邊；
只是葉多已枯，殘存池中一處仍綠。

他忽然憶起一線生提過琉璃仙境；
那滿池蓮荷，臆算該不脫仙境之想。

『你是解鋒鏑。』

突然自身後傳來的聲音；迴身，他迎上葉小釵兩眼交會，朝他如此語道；
但不能回應，他只是點了點頭。

『抱歉，我不該敗給應無鶱。』

明明是該他先警告墨傾池的異心，就不至於讓人受如此重傷。
那人的眼神間卻透露更多歉意，
是該解釋，但甚或是解釋令人釋然，然後心無負擔便可撒手；
思及如此忽是下意識抿緊唇，
他僅是搖了搖頭，仍是未語。

 

但思及應無鶱，心頭卻怒氣陡生，

『不，你不能過度使用功體。』

但觀他神色，對方卻了然於心；
卻明明自處生死間，仍如斯為他叮囑。

心思被看穿，唯是不甚願意，但仍微微頷首而長嘆了口氣，
對方卻仿是鬆了口氣般舒心一笑；
但不知是否他錯覺，那人身後池間，仿佛葉綠了幾片？

這月下毫無水波起興的池邊，如斯沉靜；
若意識態若如此，就算傷重，也不該氣息時有紊亂；
或為素還真，更了解葉小釵，也許就能發現端倪。

懊惱不過片刻，卻突見葉小釵臉色一沈，而驟然刀劍雙出，直指那暗處間。

自暗處緩步出一道身影，待靠近，才驚見月光下那是與葉小釵一樣的臉孔，相違的卻是憎惡神情；
冷冷對望，不帶感情而寒聲道；

「沒有素還真，你堅持什麼？」

葉小釵並未多語，刀劍瞬化為長虹，疾朝那暗生者而去。

暗生者卻身手亦等矯健，
同是刀劍脫手而出，同式同招，唯光芒一青一紅，伴隨金石交擊，激閃出數道火光。

突來的戰事令人措手不及，
但無能出手相助，也只得靜觀。

只是隨那來人一言沒有素還真後，他才肯定非是錯覺；
細望那池中已剩無幾的綠葉，瞬間又枯敗幾葉。

「這個人是解鋒鏑，不是素還真！」對峙尋隙間，那冷言挑釁仍不放過；

招招皆是至極，每一退步，兩方身上皆又是多了幾道新生的傷痕；
而他更是注意到枯葉開始凋落，靜沈至水底。

『你不須在意識態裡待太久…』忽然他憶起陰陽婆提過；『傷者的意識態，不過就是幾個片段，交替輪迴著…』

意即眼前這爭戰糾結是在無聲中輪轉，心中一凜，那 氣息何以驟平驟起？頓然間似乎明白何以。
或許就如同他不願葉小釵喪命，但憑直覺；
霎時清楚，兩相為何。

「是，我是！」
但看落葉，他如此對著葉小釵喊道。

隨那開口一語，
周圍遠景層遞混成一片白茫而漸難辨識；

酣戰方歇，擱下刀劍的葉小釵向他走來，那身影如幻般，也愈難視清，

『你放心，死神帶不走我。』

那神情是無比堅定，而溫厚手掌按上他的肩。

但人影也漸模糊，終在所有消逝前，
唯有那聲音仍清楚可聽見；

『我只會跟著你走。』

就在所有景象消逝之前，
瞥見那池已然枯竭池間，但確綻放新蓮。

「無論什麼方法，吾一定救你。」
眼前只剩一片空白時，如此於心自語。

*

解鋒鏑並不記得在葉小釵的意識態裡經歷過什麼。

只是自槐樹下歸來後那一夜，
他又夢到雲迴山谷間。

但不同的是前日那夢境中，崖邊枯木枝椏上，
卻有新芽初露；而轉眼間，化成葉生。

「偏看今朝新葉開。」

隱約自山間傳來熟悉卻不確定為誰的聲音，
如此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