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路途遙遠?」
今朝來到遲了些。
仍是背對入席,相鄰卻背向坐;
這山道客棧往來多隻身江湖浪客,刻意在席與席間隔以層竹。
僅在入席短暫片刻,眼角餘光瞥見那隨奔波舞亂的白髮。
對方應該熟客,每一入座,省了招呼,店家總是直接就送上酒菜。
『唔,還好。』
應語就如同身著總是簡單,
這應答卻讓他莫名滿足一笑;
而也才舉起桌上已然半涼杯茶,一飲而盡。
『安否?』
「一切順利。」
最初客棧偶遇,亦是如此背向鄰席。
他無心一聲嘆,鄰席卻突傳來這一聲問。
嘆或未解,心卻隨語安然。
之後再相遇,對方總也如斯先問道。
他亦總毫無猶豫如此回應;
話自真心,但其實在回答之後他才認真思考是不是一切順利?
『解…鋒鏑!』對方語氣,卻顯然聽來不甚滿意。
是他名字太抝口?
這已是他們在這郊外客棧第幾回無心巧遇,
而每回提及他的名字,對方總會如此頓了聲才又能續。
「食寐無礙,不也是順利?」接又從容笑回道。
重生宛若初生,
若因如人所謂千日之忘,讓他心無旁騖,現下只須掛心武林。
「今日仍是尋友?」
『嗯。』
這一聲意料中的肯定,每每間卻似帶有輕嘆;
對方什麼神情他見不著。
這朝有緣相聚,也許他朝各奔東西,
自在客棧頭一回搭起話,他們便是如此背向鄰座。
聽得見對方,但卻見不著對方,
自成默契,誰也不曾提及共桌。
「朋友是否安好?」
『今日一探,氣色甚佳。』
過往交談間得知,
對方會在每日此時出現在客棧,就是探友歸返。
初聽聞其友失憶,他心下一苦笑,自己不也差不多境地?
只是箇中差異,若有差池自己可能是永久之忘。
人生無常,變數太多。
「朋友認得你了嗎?」
『尚未。』這否定話中應有失落,他卻聽不出,而又聞:
『但這非是撼事。憶起等同所有生死離別,又是心頭一回;這太艱辛。』
「哈,這好似也有道理。但不會感到遺憾?」
自知人事後,許多人喚他素還真,
他忙著理清目前江湖形勢,還沒得空閒細聞那謂是他又非是他的人生過往。
那些故人們眼中殷切期盼希望他能憶起,
或更無妨想起與否,仍是待他真摯。
但在他尚未憶起,心無多罣礙的此刻,
更多時候,是能放手一搏。
『但求安然,其餘無妨。』
這一句堅定深擊至心,
腦海疾閃而過竟是鄰人那白髮背影,將是不分晝夜,毅然決然,不斷過往這山間尋友路途上;
這畫面,
卻令他一時失神無語 。
「於你是掛心,於他可能不自覺吶。」
他忽然想起昨日幾場爭鬥,
幾回驚險,卻終能勝取。
也許天月勾峰上,活得孤單,倒也一身俐落;
於是每每出招無所顧慮,再更難解,最是底限,他也還有四心之力…。
『無論想起與否,勿踏險步;千萬都要,保重自己。』
他不曾向來人提起千日之忘,
乍聞此言,卻如應他所思而回。
若是有這樣的朋友,他忽然覺得自己真要先認真尋回記憶。
「客倌,您續的茶。」
送上茶的店小二,探頭探腦望了席間左右,確定他真是一人獨坐,不禁好奇問道;
「客倌我真很好奇吶,方才您和誰對話?」
「鄰座友人。」
如此回道,心中卻不禁莞爾,相遇數次,他倒是連對方什麼姓名都沒問過,
卻還能跟人聊道許久。
「剛剛鄰座那位大爺?」
聽小二如此說道,他直覺反應便是起身回頭一探,
而果真如想,人已遠離。
「客倌您說笑,那位大爺,是個暗啞人啊。」
聞言一驚,尚不及回神,
目光落到那杯酒桌邊,以水筆劃的字跡,尚未乾去;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明何曾是兩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