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夜霧,如千濤浪般,自四面八方不停湧上。
「段兄弟,跟緊了。」韶雲出言提醒著段念,讓人務必要緊跟著;
迷茫白霧,使得周遭景物難辨,
但這樣的環境對韶雲來說並不構成什麼影響。
眼見不明時,憑藉風中的波動或聲響,便自然為他啟了另對探知環境的雙眼。
「霧似乎愈來愈濃。」
雖然知道雲霧不對韶雲有何阻礙,但現下處境,自己卻猶如盲目之人般,
難以動作,又怕反成累贅,於是讓段念更是小心留意著周圍動靜;
卻突然身邊的霧不再是自八方撲來,反倒以他與韶雲兩人為源處般,反向外奔散。
「…怎麼回事?」段念不禁訝道。
「我在設法讓曲雲知道我來了。」韶雲即是解釋道;「這是雲氣,是雲門中人一種特有的修練;藉由雲氣,我們可以探知彼此的去向或存在與否。」
「很奇特的方式。」
見韶雲一步踏過,足下及周身便泛出一陣淡淡雲采,
不似那白霧濃密令人生出一股窒息,而如山谷輕嵐般飄然,
卻不為重霧所噬,反倒是劃開濃霧而出,而散向更遠處。
「那你兄弟不是也有雲氣?」段念接連又反應道。
「是…」韶雲卻又嘆道;「但這一路上我都在探,卻感覺不到有他的雲氣存在。」
※
是雲氣。
曲雲驚訝的止住腳步,卻仍在錯愕間時,忽來的人聲自後方響起。
「怎麼,要拋下兄弟自己逃了嗎?」
聞聲曲雲又一個箭步向前跨遠才迴過身,而雙手已呈抵擋之姿。
「哈哈,別這麼緊張,我只不過來向你道別…」索溟陰笑道。
「你對他做了什麼!」不理會對方的諷刺,曲雲只是如此怒問道;
那雲氣他再熟悉也不過,
卻是極不願,在這個地方真的感覺到。
「唉…要我說幾次?只要你乖乖讓役命刺進你心窩裡,就可保你兄弟平安。」
「哼!你會這麼好心?」曲雲不屑回道。
「不管我是好心或壞心,你該知道,人真的在我手上。」索溟挑了挑眉,再道;
「還是要我剁根手指?削塊皮肉來給你認認?」
「住嘴!」曲雲一怒,掌風即隨話脫口時便擊了過去,
但遭軟骨散牽制的功體仍未竟復原,即是奮力一擊,也只剩三、四分力道,
自然輕鬆讓對方避了去。
「我記得曲雲該不會是這麼容易激動的人才對吶。」哼笑一聲,索溟又道;
「你會見到他的,但是生是死,就由你自己決定。」語罷,人一迴身便又沒入白茫間。
※
「不對,我們一直兜圈子。」韶雲忽地停腳道。
但並非是濃霧擋路,而是這林似迷宮,玄妙非常,
韶雲已是刻意記著自己行走過的方位,走了許久,卻原來總還是繞行在原地罷了;
而段念只是一直緊隨著他走,卻全然無法辨別方位。
「或許是對方蓄意將我們困在這胡楊林裡?」
聽段念如此說道,韶雲便默想片刻;
卻眉頭一皺,心想這一路上對方都是利用曲雲的下落一步步引他們來到這裡…
但會不會其實他們才是被利用來做為威脅曲雲的籌碼?
這一聯想即刻是驚覺道:「不好,他是要擒住我們來威脅曲雲!」
役命非要特定的手續才能達成神器之效,
然而曲雲不會是甘心如此受縛,必也使盡全力要與之對抗才是。
「…虎要被兔持役命所殺,才能完成一回輪替。」段念也反應道。
「如果真是如此,曲雲更不可能合作,順了他們的意。」韶雲接道;
如此一來,他們本意救人卻反倒可能是弄巧成拙。
「我們得先退出這片胡楊林!」韶雲又急道;但才說罷,一聲冷笑卻自霧裡傳來。
「真可惜,遲了一步…」
那一步字才道罷,韶雲忽然一把抓住段念,往身左挪了數步。
「小心!」
段念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就應著韶雲這拉拖之力跟著往一旁過去,
然僅是一步之距,便感覺一股疾風之勢劃過,而撲向兩人方才立身之處。
「或許我該慶幸,是你追了出來,沒留在雲門。」
那聲音再起,而伴著一道高瘦身影,自霧裡而出;
但隨瞧清了那人面容,韶雲神色卻也益發凝重。
「我早該提防你。」
雖早已有心理準備,但真的見到是索溟,韶雲仍忍不住是倒抽口冷氣。
「我相信你的兄弟也會想這麼說。」
同樣的一張臉孔,不過差別些時日,
卻怎麼也沒猜想到,善惡竟不過一線隔。
「你對霓雲他們做了什麼!」讓索溟如此一激,韶雲即刻是怒不可遏吼道。
「做什麼?」微微一笑,索溟又道:「我倒是想起來,離開的時候,沒有半個人替我送行,都只顧倒在地上吶。」
「你!」話道此時,人已忍無可忍;手一作勢,即是要出掌猛劈去。
「別激動啊,韶雲。」索溟卻忽又改是柔聲一笑,那神色頃刻間竟令人看覺如倩女巧笑般;
「曲雲可還是想再見你一面。」
那不尋常神色,卻讓段念驚呼道;「客棧裡的舞妓!」
他曾追查役命下落到城中廟區旁,那時有一幫可疑的人,總聚在客棧中看著飛天歌舞,
只以為是藉客棧人多能掩人耳目,卻沒想到,原來主使的人一直是在那麼明顯的地方。
索溟的目光投向韶雲護在一旁的人,瞄了一眼,又是笑道;
「當年我師父沒挑中你,抱走了你姐妹,怎麼你不好好珍惜自己生命,還跟著往火堆裡跳?」
段念狠狠一瞪,卻不回應半句,
原來那帶走自己孿生妹妹的兇手就是此人師父,
而眼前的人必也是承襲那惡師罪行,仍為私慾,殘殺無辜。
「曲雲在哪?」迫住本已欲出之勢,韶雲又怒問道。
「真巧,我剛剛才見過他;而且也才允諾他…讓你們再見最後一面。」
語盡同時,索溟右臂倏地一振,即自袖裡掉落一袋毒粉至腕間,
瞬時掌接緊握住,繼向韶雲猛攻過去。
「韶雲!」擔心韶雲毫無覺察,段念即是出聲警告道;然那攻勢逼近目標後卻突然轉向,橫一撇掃,竟往段念方向疾來。
「段念!」韶雲反應得快,身形一閃,便竄至段念前方,反掌以扞來攻。
被擋回攻勢的人,反身凌空又退回原地,即是譏道;
「怎麼著?是嫁人隨夫姓還是我認錯人?」諷刺一笑,再接道;「段念?斷念?想必夏大小姐早也該對姐妹的生機斷了盼念…啊!對了,我都忘了提醒妳,貳娘…不,應該說是妳姐妹,就是死在這位韶雲的兄弟手下。」再是一聲長笑,然又續道:「所以妳得找對人報仇吶。」
「你住口!」
段念並沒有心理準備要在這種情況下坦承自己身份,
也許道出實情是早晚的事,
但她卻不願在未釐清實情前,就粗糙的對是非下定論。
尤其與韶雲同行這段時日之後,她知道曲雲對於役命一事或有苦衷,
所以儘管虎肖殺那自己牛屬姐妹是事實,
不過她卻願意等到最後,等著和韶雲找到曲雲後,聽他的說法。
「段… 」雖然索溟的話亦是令韶雲驚愕,但其實段念的尋仇的事,在這一路上早已多少揣測出些不對。
只是沒察覺到的是…性別偽假;而不免自嘲般苦笑又道:「姑娘…」
「我非是存心。」趕在韶雲話前,段念急忙解釋道。
「我只是請求妳,記得我在城裡曾說過的話。」韶雲如此說道。
段念聞言微愣,卻即是明暸韶雲話中含意,
她微笑,點了點頭,示意著她懂並接受。
雖可能不知她是偽扮男裝,但韶雲該早已猜到她姐妹和曲雲之間有某種程度關聯,
於是那回提到殺人之事,韶雲即是先給了她一個承諾。
「你怎麼發現到?」她只是不懂,懷疑自何而來。
「一開始你說失蹤的是兄弟,而後又改口姐妹時,我就有疑問了。」韶雲扼要答道。
「怎麼?這麼快就和解嗎?」見兩人非但沒因自己挑撥而起爭執,索溟假意失望又道。
「要說報仇,自當是從禍首開始!」段念冷道,而揚袖一揮,三枚金鏢隨即朝對方射去。只是人半隱於濃霧,出手準頭,卻難以控制極當;金鏢準朝著敵人而去,但一及目標,兩枚落空,而另一枚貼著索溟臉頰邊劃過,裂出一道血痕。
「夏家暗器獨門,果真名不虛傳,領教了。」
索溟卻毫不在意那臉上血滴,拱手一揖,
看似拜服,卻趁機揉破手中小袋,向前一奔,邊即是往段念臉上一灑。
見索溟動作,韶雲即是揮掌化出一道疾風之勢,將那迎面而來的粉煙,化散在幾步前。
「不由得你再使這般卑鄙行徑!」
對方見狀卻不驚反笑,在韶雲未及收勢之前,接連又欺身向前,
自懷中又迅速掏灑出一把黃粉,再朝兩人揮扔。
此時已不及再做反應,韶雲卻不避反挺身迎向,
而刻意讓以自己相擋,替後方的段念阻去那毒攻。
「呵,僅管你武功可能高過我,卻永遠不可能勝過我。」索溟笑道。
那毒粉撲面,一進口鼻,韶雲即是覺得天地忽在旋轉,卻先奮力挺住那股眩然,
退後了幾步,貼近後人,但頭不回,只細聲說道;「快走!」
段念急想撐扶住韶雲,卻又聽人急道:「快走!再尋機會。」不待段念再回應,便逕自撲向前方的索溟。
「我很佩服你,這毒發甚速,你竟然還有力氣。」
話雖如此,他仍是不敢小覷韶雲功力,
提了真氣,也小心的迴避那依舊是渾厚的掌風來襲。
眼前景物快速在急轉模糊,韶雲索性閉上雙眼,單憑那氣流風動,又連發幾掌擊去。
「你們兄弟還真都是同樣固執,卻也同樣愚笨。」索溟冷哼道,卻也讓韶雲這連發的攻勢,逼退了數步。
氣息開始紊亂,而腳步也覺浮輕;
但一聽及兄弟,闔上的雙眼該只有漆黑,但他忽然覺得自己是清楚看見紫色身影…
「曲雲…」不自覺的,他低喚道。
那如幻似真的影像,卻令他不覺自己的雙眼應該緊閉,
而忽然,猛然睜開雙眼。
「去見你兄弟吧!」韶雲只聽見索溟最後這麼說道,而後就沒了他那令人憎惡的聲音。
眼前仍是如浪白重霧,隨風高低流漫於胡楊秋葉金海間;
環顧四周,不見段念、亦不見索溟,
似乎只剩他一人,獨自立於這奇景間。
但忽然一處雲霧向兩側撥開,而在那間縫狹隙間,傳來一陣緩緩腳步聲。
應是提防那不明來者,
這一刻他卻只是愣等著那腳步聲近,而絲毫無該有的警覺戒心;
甚至神色安然,那腳步聲竟然讓他感覺是份心安。
然後腳步聲停了。
在還沒到他面前,仍隔了好幾步外。
只是那段距離已夠他能清楚的看見腳步聲的主人身影、面貌,表情…
這一刻自己似乎不再是置身險處,
而眼前情景只像是在雲門的某一天、每一天;
月光下的深林某處,在曲吹罷前,總會找到那個身影,
剛放下笛的人,一如現下這般神情望著循聲找來的他,
然後他亦是如此刻所有的反應…
「曲雲。」
韶雲輕聲喚道,神情是欣喜,
而後一步步,緩緩迎向前走去。
※
不管東西南北,段念有路便向前闖,
索溟是否追在後頭她並不曉得,但是她非得先找到出路。
韶雲受制於兄弟在對方手上無法全力抵抗,
這樣她不如就先替韶雲找到曲雲,才能扭轉劣勢。
但夜霧愈來愈是密厚,視線時而僅及三、五步距離,
甚至偶爾還得藉雙手先向前探索著,才不至於撞上樹木。
段念仍是火速疾奔著,
雙臂,臉上也讓來不及迴避的樹枝劃出傷痕,
心下卻急著要趕緊想辦法替韶雲解圍,也顧不及自己是否已脫出險境。
卻忽然一個轉彎時,感覺路前的一股氣流異常,
但還未反應,就聽得一低沈人聲道:「什麼人!」
細辨那聲音非自己耳熟,段念戒心陡起,卻不回應,
自腰間又取出枚金鏢,挾在指間,向著那聲音來源處。
對方動作卻更快,
問話才止,人影已倏至眼前。
果真非是追來的索溟,卻也不是韶雲口中紫髮的青年,
段念卻留意到眼前的男子手持一把似刀又像劍的怪異兵器,
也盯望著自己半晌,而神色疑惑道:「和你一起來的人呢?」
「你是誰?」雖然聽對方的話裡不以要對自己不利,但段念仍是警戒道。
「快離開這裡。」來人只是冷冷回道。
對方的話讓段念一頭霧水,會在這林裡的非敵即友,
但此人雖要他離開卻語氣裡也感覺不到絲毫友善。
「你和那索溟是一夥的?」段念反問道。
「他在哪?」見對方聽到這名字,即明顯面露憂色;段念冷哼了聲,指間金鏢即是脫手而出。
「你們果真是一夥的!」
「你不應該還在這裡。」迴身閃開段念的攻勢,胡楊皺眉道。
索溟明明是說要先入林將追來的兩人帶開,
但見段念這番神情,卻似正要掙困覓出生路。
「哼!是不是早該是死在你同伴的手裡了?」段念冷哼諷道,動作也沒停下,一揚袖又是幾枚光影疾閃出。
聞言,胡楊眉頭又是一皺,心更生疑惑,
但這回卻未閃身躲過,只懸臂橫擋段念使來的暗器,
一陣金屬交擊聲響,就見那幾枚鏢器,竟是讓手中的役命橫截對半。
「是役命?」見狀,段念即是暗忖道。
她所持的鏢器卻看似平常無奇,但實以千年玉石溶金製成,
其身堅硬,又配合施暗器之勁力,足能斷神器。
「只有一種東西,可以輕易就削了這鏢器…」而那也是第一回,她自擅製兵器的母親口中,聽見役命這樣東西。
「你快走,我不想傷你。」胡楊又道。
眼前他要做的只是毀掉役命,而後帶著索溟離開此地,
除此之外,即是不想,也不願再傷及無辜。
「少虛情假意!若不想傷人,你們又為何要對韶雲下毒手?」段念忿恨道。
聽得段念之語,心頭疑惑更深,
「等等。誰對你說的韶雲下毒手?」胡楊問道。
他只不過沒等及索溟使出暗號,便早一步進了林裡想幫忙,無意卻遇此變故。
「哈,這問題還需要問我嗎?」段念怒道;「先是擄了人來,再殺了人家一門兄弟,現下又毒害韶雲;你還敢問我是誰做了這些事?」
這一番話道者是氣憤,
但聽者,卻頓時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