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中,果真只有兄弟啊…」索溟哼笑一聲再冷道;
看著眼前的韶雲,卻正神情愉悅的顧自又低喃起兄弟的名。
那黃樑的毒性已生效,
現在人眼中所見,不過也似黃樑一夢般,盡是虛浮假象;
當人完全沉淪於自想的美夢中時,
他會忘了苦、不再願意接受現實中任何一點與心意相違逆的事,
沈睡在夢裡,再也不醒。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索溟扶起韶雲,對方也任他牽走著;
韶雲的雙眼卻始終沒看過索溟一眼,就不當他存在似的。
※
曲雲向他走來,手中的笛跟著步伐擺動,
笛身映著夕陽璀璨金光,耀眼閃爍。
「你在找我。」
來人開口先向他說道,美目淺笑,卻讓他望到一時失神。
「是啊,天色已晚。」
應著他的話,曲雲緩緩抬起頭看向天空,
山裡不定向的風,舞亂著髮後的結和額邊的髮,
待那風稍停,
他禁不住伸手,撥正那散亂。
「謝謝。」仍抬頭望天的人沒回頭,而輕聲道謝。
「趁天還沒大黑,到山裡再走一趟如何?」曲雲向他邀道。
若答應可能讓已在備餐的兄弟得多等候片刻,
但卻更不忍心推拒這難得邀約;他有些猶豫,卻驚喜更甚。
「走。」
在他來不及開口回答,那握笛的手瞬時將笛錯手握置,
空出來的單手,緊握住他。
※
「活在自己的美夢中,總比你在這世界辛苦來得好。」
一陣風過,捲起正牽扶著人的衣袖,
清瘦皓腕上傷疤橫錯,似呼應他的話,同是諷刺事總與願違的人生。
「如果再早些時候,也許我也可以吞了這黃樑,也用不著如此奔波了。」
索溟長嘆道,但那原本惋惜的神情隨即一變,轉而是挑眉傲笑道;
「不過也沒差太多,哈哈…」
那將成的役命,會助他得天下,
就如自小師父總告訴他的美夢一般,
雖然那美夢他曾排斥,美夢曾差點就消失,但最後卻仍是回到他手中。
「曲雲…」一旁的韶雲,仍發出囈語般低喃。
「怎麼,你的美夢就這麼點?」索溟諷道,卻仍同樣是得不到回應。
那人既已入毒,所見所聞,再不是現下此刻的世界。
「當你有了天下,才是有了一切。」索溟又道。
這句話從他得知役命時,便聽師父說了不下千百次,
其實師父始終都想當話裡的那個坐擁天下人。
只可惜當年得到役命時,才知道練劍的人拿不了役命,
於是才轉向將役命交給了他,
但也不過是為想借肖龍的他完成役命,而後助其奪天下。
割肉削骨,封他要穴,
只要任何可以阻止他不在自己監督範圍外拿劍練功的方法,師父樣樣都不放過。
「其實美夢總會有些犧牲的。」
就像他曾受過的苦、還是後來毒殺師父,或甚至於欺騙了對他如此忠心的胡楊。
「不過你現在做的夢,真的有如此值得;讓你拋棄所有,甚至性命,一輩子沈浸其中?」
曲雲帶著他走過曲折山路,再進了深林中。
儘管這些路他也熟悉,
但總是自己摸索出來,得努力去記得那些路彎處的特徵,
不似現下有人帶路,無需費力,就能循著捷徑,穿過那重林。
「這個時間的山谷很美,只可惜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如此說道;「我早想帶你來看看。」
那語調一如平常,聽不出裡頭究竟是哪種情緒佔多些,
其實他有些好奇曲雲說這話時的神情如何,
但前方的人,顧自走著,卻沒回頭。
「你說的地方我知道。」韶雲連忙答道;他知道曲雲總愛落腳在哪個角落,晨裡、黃昏,都在那裡吹著笛。
「不…」曲雲搖著頭,又道:「我常在的地方,不是你所熟知之地。」
這回他明顯聽出曲雲話中一股淒然;才想開口說些什麼,曲雲卻又先道:「可是沒關係,我會帶你去那裡。」
※
「索溟對韶雲下毒?」胡楊仍是難以置信,又再向段念問道一回。
眼見胡楊的反應如此怪異,但怕對方是蓄意作假,
段念仍是十分警戒,又道:「哼,這問題你不留著向你同伴問清楚。」
握緊手中的役命,胡楊卻道;「西南行百步,向北十,轉東進七十再直南行。」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會有事,你可以先出胡楊林等候。」
這是索溟給過他的保證,同樣也是如此回應過他關於雲門一行人的安全無虞,
儘管這些人的生死於他毫無干係,
他只在乎的是,為何對方所說的事與自己的認知、與索溟給他的承諾有如此大的出入。
「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段念又道。
「你不是我的對手。」胡楊實說道,語氣裡卻非含絲毫狂妄之意;只是閃躲間,幾回他都有機會能趁隙給予對方重擊,只是他不存那樣心思,也毫無傷對方之意。
「你是為了貳娘來的吧。」胡楊嘆了口氣又道;「這件事,我日後自當還你公道。」
段念聞言一愣,卻不知道眼前這男子究竟居心為何,但聽他道此語氣誠懇,不似方才那般冷淡。
「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搞什麼把戲。」冷哼了聲,段念再怒斥道:「你們當人命是兒戲?一句抱歉,道聲還公道,自此了事?」
儘管已是她的努力對挽回人命實已無助益,
如此奔波,也不過尋個交代,或能緩和雙親憶及骨肉總頻落下的淚;
但真尋到仇人時,她發現自己的恨意,卻意外來得濃烈。
「對不起。」胡楊突然回道。
一句道歉,卻逼下她本已懸在雙目中的淚;
「不必!」手中的鏢,即刻與她的話同出,明已似迅雷之速,卻仍讓對方輕鬆又退避開;
只是這回胡楊不再僅是迴避,反倒向前欺身,疾出手攻來;
待人不及回手,便點住對方麻穴,又道:「得罪了。」
見段念仍是不願罷手,胡楊也只好出此對策。
「等我辦好事,再回來解妳穴道。」
「你要辦的事,該少不了我吧。」聞言一驚,胡楊即刻是回頭轉向那聲音來源處;
聲音的本身並沒引起他太大的驚訝,
只是何以這人聲一出才察覺人在附近,這點才叫胡楊意外。
一旁的段念亦頗詫異,
但同是循聲望向,在那彌漫蔽天中,看見那熟悉的雲霧開闔之景後,
她便莫約察覺到來者何人。
「想不到,你中了軟骨散,還能保持這般身手。」胡楊道。
胡楊自然不如段念熟知雲門人所具的獨門招式,
而之前因功體被制,曲雲一路上無法散出雲氣,
但所受的毒制影響愈來愈小,儘管仍無法像平時能將雲氣發揮至大,現下卻也能有四、五成程度。
當人再靠近,白茫中便見紫影,
但見如此,段念更加確定來人身份。
「我當該是兔屬的人帶著役命來取我的命才是,怎麼?是沒人要為索溟賣命了嗎?」那冷冷的聲調,如此諷道;
他是讓一陣打鬥引來,才尋著聲音辨位找到兩人所在,
原抱著希望會見到韶雲,
但望了一旁被制住行動的人一眼,心中那股訝異,卻也不在對方話下。
那女子雖是男裝打扮,但之前刻意盤起的頭髮已隨打鬥過後呈現凌亂;
幾撮烏絲,垂在頰邊胸前,
合以那紅潤的清秀面龐,與記憶中那臉孔竟是一模一樣。
曲雲暗下緊握了拳,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仍兀自又笑諷道;
「我當自己還是什麼大人物,需要你們這般勞師動眾,連相關不相關的人,都要拿來威脅我一番嗎?」
雖然曲雲遠比她所想像中的還更俊逸秀朗,
但聽韶雲道說這兄弟不善吐真言,故以為曲雲該是個沈默少言的人,
卻沒想到事實竟與想像相去甚遠。
「只要你合作,他們自然平安無事。」胡楊回道,邊是握緊手中的役命。
「他、他們?我怎麼覺得你的保證,說得好生猶豫吶。」冷然說道,接著曲雲便毫無遲疑的提掌揮出;
應著掌風所及之處,迴旋氣勁,捲入白霧成束,同時急射向段念身上數個要穴,
疏通為人所點制之麻穴。
「韶雲被下毒了。」桎梏一解,段念便急向曲雲說道。
曲雲聞言,心下即是一緊,卻仍冷哼道:「如果讓役命了結我之前,我就先來個自我了斷,不知道這法子,你們認為如何?」
儘管現下要的只毀役命,但就索溟所言,仍須是要曲雲的命來終結役命,
胡楊自然清楚這耳邊才傳來的話,確實會造成威脅。
「下毒只是權宜之計,待役命的事解決,索溟自然會為你兄弟解毒。」胡楊解釋道。
「哼!如果他會放過韶雲,又何以不放過雲門那些人…」段念諷道。
「妳說什麼!」這句自是非同小可,曲雲聽後,即刻又震怒回問道。
「雲門人安然無事。」胡楊急回道,態度卻不似之前從容;他知道索溟曾為一時權宜計量而騙曲雲關於韶雲之事。
但如段念所言,雲門兄弟加上韶雲中毒一事,卻開始動搖他的心。
索溟無需要以雲門人已死的話來激怒對方,這樣做,不過徒增困擾,
況且在出發之前,他又再三說道先入林只是為放走韶雲他們,又何以要將人下毒?
「如果我沒見到韶雲。」原就低沈的聲音,再加重幾分語調又道;「你們的野心,就準備跟著我陪葬吧。」
「合你我之力,應可以攻下他手中的役命。」已繞行至他身後的段念,如此細聲說道。
他不是沒想過,只是功體大受軟骨散影響,
就算兩人能配合,也不一定佔得了上風。
「我…」但猶豫的話還沒出口,就見段念又向胡楊說道:「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只管為我姐妹報仇!」
語罷,飛身一掠,揮手又甩出多枚金鏢。
胡楊見狀即是橫舉役命,迎向那驟下的金鏢如雨,
就見那鏢過役命處,仍是立即就被切分成半。
知道段念是刻意放引去胡楊注意,
曲雲再也不多想,接連也起了式,
揮掌一出,掌風即劃開重霧,朝胡楊持著役命的手疾去。
覺察兩人真正目的是要聯手奪他手中役命,
胡楊倏地弓身躍起,避去曲雲接連而到的攻勢,而後凌空一翻,便朝曲雲方向偏去;
待未落地之前,手中役命,也跟著朝人刺去。
「既是如此,不如就先了結。」胡楊話道。
話再道也不明,解釋也不清,
胡楊心一橫,心想不如藉此機會就先解決了役命一事,
無論是非如何,只要役命一毀,就當是了卻他和索溟的重擔。
「怎麼?原來你是兔屬?」曲雲冷道。
胡楊突持役命轉向他攻來是令他有些訝異,
虎要讓兔殺,但來年兔仍是得死於龍屬手下。
去年見證那場意外後,曲雲便以為役命的犧牲者就如他所見的貳娘,皆是被矇在鼓中的受害者,所以他難以理解何以有人在知道真相後,仍會如此心甘情願奉獻自己性命,卻只為完成他人私心。
閃過胡楊疾來一刺,曲雲接又續道;「哈!索溟是龍屬吧?」冷笑了聲,又諷道;「哼。想你如此忠心,讓你當做他稱霸天下的最後一步棋,必能高枕無憂吧。」
那每一句推敲竟如刀般犀利,原就滿心疑問,又聽進那連聲譏諷,更是刺耳,
胡楊低喝了聲,攻勢益發凌厲,
唯僅單手役命要應付兩人,但曲雲仍中毒在身,幾招下來已略顯疲態;
段念的暗器,也因林中重重濃霧,只得多發以免失了準頭,
但身上的暗器畢竟是有限,無法續此攻勢過久。
就待那施放暗器的空檔,胡楊搶一步出掌撲向段念,
應那正面而來的攻勢,段念仍即刻直退了幾步,
但在這濃霧森林中,相隔僅是數步視線又更受阻。
卻不料這只是胡楊藉勢隔開她和曲雲;兩人之力分散,再傾力轉攻曲雲。
「曲雲,小心!」
話未罷,那劍光鋒利早先一步劃到,
但在石火電光之際,曲雲即也是立刻反應,
擅舞雲霧之人,不過側身一閃,身子竟似融於風中白霧般,
應著來勢那股疾猛,卻不強抵,
反倒如疾風颯來,而雲霧自開般,身形就應力往邊旁閃去。
「我是要毀掉役命!」胡楊嘶吼道。
「毀掉?哈哈!」曲雲憤而高舉手,拳頭用力一攤;「看見這個印記沒?」掌心那烙紅的虎印,仍是清晰明顯。「只要拿役命傷前一生肖之人,這個印記便會開始成形;怎麼,你不覺得手心方才一陣刺痛?或是可以將你的手也伸出,證明一下,你真是來毀役命還是來為人爪牙的?」
那再不過直接的證據,即是讓真相昭然若揭;
胡楊一低頭,先看見已是沾血的役命,
原來方才曲雲仍是未全身以退,而遭役命劃傷。
忙亂中未覺有異,此刻暫是歇手,又聞曲雲話後,
他才察覺到一陣不適,而緩緩鬆開緊握役命的手時;
掌心一輪初顯未明的痕跡,卻才讓他驚覺一股痛,
那疼源出於手中,但卻是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