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命(9)

那一路循著雲氣而來,
終至眼前,卻剩殘存幾許氣息仍流竄周圍空氣中,
然又一陣風過,散消殆盡。

「曲雲!」

識那雲氣止於這巷內便再無蹤跡,
續斷無痕,這情況非合常理,即也隨想是遇上是什麼意外。

情急也就不顧其它;
環望四周,韶雲喊過一遍再一遍,
背後不遠處人群川流未息,尋聲只迴盪在人寂迴巷間,音傳也無多遠。

「曲雲!」

連聲急喊就不管將要是聲嘶力竭,
為何還是隱瞞?
怨懟陡起,但不消片刻,依舊讓那掛心驅離。

沉住氣先定下思緒,
再忖度若是意外周遭必留下痕跡,
韶雲連忙仔細觀那屋牆路面,端看是否能有線索。

「總該不會…不會這麼巧吧。」

餘下的人留在雲門裡等候,雖有掛心,但仍冀望那事非致想像中糟;
有人想藉說無妨來緩和已然緊繃的氣氛,
有人沉默不語,思那前後是否遺漏什麼蛛絲馬跡…

「既然之前索溟能避開那些人伏擊,再加上曲雲,也不致於應付不了吧?」
眼見向來鎮靜的佾雲亦有憂色,鍾雲如是說道無非也暫圖求安慰,
「嗯,但…」佾雲欲言又止,隨即是壓下那要脫口而出的懷疑,卻事未證明,仍要謹言才是。

「要不我們幾個也出去分頭找曲雲?」遊雲建議著,但佾雲隨又覆道:
「不。等韶雲消息再做打算,只要有雲氣,找到曲雲不是難事;但現下也無法清楚對方究竟是什麼底細來歷,分散行動,反而是更有風險。」

道是如此,但這突來的變故著實是亂了眾人方寸,
曲雲的悶聲性子眾人也都知道,
所以那擔慮是倍加的,也莫怪韶雲聽聞馬上就追了出去。

「你們都先留在雲門等韶雲消息…」

略鎮靜了思緒佾雲這才想起,
若說有役命此事,就算是他們未曾聽聞,總有前輩見識更廣,應該知道此事。

「我上滁山向師伯請教役命一事。」

恍惚間他聽到水聲,
似舟行水上,偶爾濺潑臉上是覺清涼。
那意識總在快要清楚之際,又覺是吸入一陣香氣,再轉昏沈,
然後聽見有鼓聲,像熱鬧著什麼慶典似的;
其後轉而為陸行顛簸,
幾回從勉強才撐開的沉重眼皮空隙間,望見似濤連天;
待無力又闔眼,卻愕然才驚覺那過眼是片碧綠,
非銀白浪花,原來是碧草成闊。

隨行的人少語,
只在感覺到那冬風的方向挪移間,風從正北,這一路是北行。

他知道那些人是衝著虎印來的,
就算是淪為囚禁,而無法抵抗,仍想著要拖延或有其它方法;
但每每是蓄力待要出言詢探時,
是意識游離,一開口,卻總成低聲喃語著掛心的名…

「韶…雲…」

那一聲是極為細微,隨即是隱沒人群哄聲中,
卻沒躲過聚精會神找尋的人耳裡,
韶雲猛回頭,便找準了那聲源自的方向奔去。

「曲雲?!」

那聲音似自上方傳來,
韶雲立足輕蹬,身影旋即是凌空之勢飛帶上那成排屋頂處;
待不及立穩,卻迎面是人撲至,退步足抵才攙持住那忽來的傾倒。

「索溟?」

負傷沉重的人是搭握緊對方的臂,
那吐息是紊亂,逕自急聲道:「他們把曲雲帶走了,曲雲身上有…」
剩下的話顯然是多餘,
他們仍然是沒賭贏過那萬一,就連最後還想著僥倖的一絲盼望都成空。

「我知道,你先別多言!」

扶著索溟就要盤坐下暫且先渡過些許真氣護身,
索溟卻是推拒,仍急道:「我們要快,不然會來不及…」

「可是你?」
「我撐得住;他們一定是要帶人回隴地去…」勉強道了幾句那身影又微晃,似快撐持不住。

「我先帶你回雲門,曲雲我會去找!」韶雲心是更急,卻不能眼睜任放著傷者不顧,
「我知道他們會到什麼地方去,順黃河河運北上,他們很快就會到…」道罷這句,索溟身子一軟,隨是昏厥了過去。

「師伯!」

迴音在山間傳盪漸息,
但除了驚起的飛鳥拍翅聲,卻無人回應。

兩位師伯的性情是迥異常人,
行事隨性又脫乎常理,
雖自一回滁山相遇後是探晤過幾回,
但老人家是居無定所,往常來訪也都是在山裡一陣胡鬧才願出面。

「師伯!」

只是事態緊急,
現下是不能多浪費時間陪鬧;
佾雲再喊了聲,是儘量讓音調聽來似急促,卻仍無動靜。
那行事向有條理的人對上這毫無章法硬是沒輒,
再喚道幾句得體合宜的來訪話語,只聽迴音一陣陣,就像自語自答般。

佾雲暫停歇住,思考半晌,
才搖頭嘆氣,面露為難卻仍是硬著頭皮喊道:「師伯,我們師父要找你們!」

林裡傳來嘩啦幾聲不尋常的騷動,
遠遠便是聽聞有人聲嘖奇道:「哇,死人!有死人要找我們啊!」

「韶雲!」

歸來者的腳步急促,但愈是靠近,看清韶雲身上負著的人是索溟,眾人的心卻驀地沉下。

「曲雲呢?」堅持要跟兄弟們在廳前等候的霓雲,先一個箭步,掙脫了旁人的攙扶,迎向前去問道。
「鍾雲!」韶雲卻沒先做回應,喚來鍾雲幫手,示意著先處理索溟傷勢;眼見索溟傷的如此之重,情勢不甚樂觀,這點眾人心裡也有數。

見韶雲不回應,霓雲開口又欲問道,但卻未言,反先讓韶雲握緊雙臂;
「替我照顧好傷者…」
言罷這句,韶雲眼神掃過其餘在場它人,似同亦道與眾人聽聞一般;
「我這就去帶曲雲回來!」

這一路上胡楊是刻意不去注意曲雲。

或許心裡仍是存些不忍,
儘管他深知索溟是逼不得已要擄來這些人。

「為了成就役命,勢必要有所犧牲…」

說這些話時,索溟的神情總是哀傷且沈痛的,
儘管有時提到役命事成時,那偶爾傳出笑聲卻是陰沉的讓人微慄;
但他總會替索溟尋得些合情理的解釋,
也許壓力大,也許分別時的幾年遭遇過什麼險境…
而待役命事成,他是堅信索溟也能喘口氣,得以好好休養生息。

「還要再下藥嗎?」隨從的突然問話讓胡楊回了神,就又聽人續道:「迷藥似乎持續不了太久的作用…」

那迷藥是從異域取得的特殊配方,以往他們試了幾回總能讓人昏睡上整天,
這回卻像是發揮不了效用,
不過一個半時辰,人便斷斷續續像是有了意識。

「需不需要再加量劑?」

這提議一出,胡楊立刻是皺了眉回道:「不成,再加下去會鬧出人命。」
對方已負傷在先,而這一路上他們已經下過太多次迷藥,
眼見餘下的路程仍好段距離,
若有什麼閃失,這麼辛苦將人帶回也是枉然。

「他又醒過來了嗎?」胡楊接問道。
「是沒完全清醒,但是有開口說了幾句話…」隨從又回道。

意識不清時的話應該是無關緊要,
但幾個負責押送的人仍是好奇湊上前去聽過,
如細語般低聲,只是反覆在唸著相同幾字。

「他只是一直重複叫著“韶雲”。」

那字不甚確定,但字音清楚,彷彿喊著時人仍清醒。

胡楊並不願多去臆測這是否出自人的掛念,
想多只是徒增自擾;不再追問,卻是回道:「除非他意識是完全恢復清醒,否則暫時別再下藥。」

一陣風過,捲起路前黃沙滿天,逼得人不禁微瞇了眼,
待風襲過,帶著如簾攏住視線的沙塵遠去,慢慢才又清楚視線…

「把他身上的笛取下,找個筏子客給些銀兩,讓他笛掛在岸邊顯眼的地方。」

「役命?!」

師伯們睜大了眼,直盯著佾雲瞧;
那神色詭異,彷彿這詞是多麼嚇人般。

就見佾雲點了點頭,又重說道:「對,役命!…師伯你們聽說過嗎?」

「這東西真的有啊?」沒給佾雲正面回答,兩位長者卻反倒是相視討論了起來;

「是不是當年馬家莊那瘋老頭子一直嘀咕的東西?」
「不是說那馬老頭子丟了女兒,腦筋就跟著糊塗了,才胡謅這麼一件事來?」

佾雲仔細聽著師伯們對話,
雖聽來缺頭少尾,但拚湊起來,似乎是正是交代出役命曾有的歷史。

「對了,那陣子是不是好多人都弄丟小孩?」
「對呀,追了好久都沒查出什麼下文,還有人說是被帶去邊疆活祭哩!」

交談至此,兩老似乎又轉出什麼念頭,突而轉向佾雲直望,至頭到尾來回看了幾遭,驚訝道:

「不是吧?難道你們想來問看看自己是不是當年那些被人家擄走的?」

「年輕人,坐船嗎?」

渡頭邊的船伕看準這迎面疾步來的人該是要渡江,
那神色匆忙,而一身紅邊白衣的衣裳特顯不凡。

「船大哥,往隴地必得渡經這江嗎?」人瞧得出是急,卻一開口禮數仍沒減了半分。
應這番有禮,船伕也客氣回道:「是啊,一定要渡這…」

那江字未吶出,卻突覺一陣風起,
應那驟起之式,船伕不由自主退了幾步。

眼前的人影已然消失,回頭,只見一道似雲掠影,
江上無風,而卻正急急遠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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