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命(10)

「索溟?」

聽見坐在床邊的鍾雲這麼一問,
幾個同是守在房裡的人連忙站起身,就向床邊靠攏。
就見那昏迷好一陣的索溟似漸漸轉醒,
緩緩側過頭,向問話的鍾雲吃力的點了點頭。

「曲…雲…」負傷仍重的人,開口卻先是道了大家心裡懸念的人。
「韶雲去追了。」鍾雲連忙回答道,跟著取來熬好的藥,扶起索溟服下。

「是哪個王八兔崽子做的!告訴我,我也追去!」

擠到床邊,仲雲就這麼對著索溟大聲問道,
後頭的瑟雲倒是反應頗快,一把就將人又拉向外。

「你們是遇上尋役命那群人?」鍾雲問道。

其實兄弟們擔心是無可厚非,不過他們大多也知道這事情現下能幫上手的就是儘量問清些真相。
非是不想盡全力救助,只是動手的部分,有人比他們都還要早早就進行。

「對不起,我不知道曲雲身上有虎印…」索溟一臉愧色,若是曲雲因此沒了性命,他自當是要對雲門的人負責。
「這也不能怪你,若不是霓雲提醒,我們也都沒人發現這件事;只是…」
其實會忽略的原因是在虎印這件事的陳述上,先前索溟所說的位置,與事實有所出入。

「霓雲醒過來了?」這點倒是先讓索溟微微一怔,仔細看過房裡桌邊,才發現一名常日未曾見過的身影出現,微微頷首示意,方又續道:「我也是出門之後和曲雲聊起,才知道他掌心裡有虎印,但我明明記得人說虎印在肩…」

語罷索溟神情益凝重,畢竟這役命對他們而言都只是傳言中的東西,
得到的訊息無法完全準確,這點鍾雲他們也可理解。

「韶雲追去了嗎?我聽那幫人說要把曲雲帶回隴地去。」
「隴地?」遊雲疑問道。

幾個兄弟交換了眼神,卻得到盡是疑問不解;
這地名對他們而言皆是陌生,或曾聽聞,但卻不甚有印象。

那一段渡江又越風沙的千里外,他們自然沒人會清楚──

就如同此刻,在暗地裡,
一抹輕笑掠過那看似負傷沈重者的臉上,亦是無人清楚…

「不然沒事怎麼跑來這裡問起役命啊?」

兩老的思考果真是異於常理,佾雲連忙否定那尋親之疑,
卻從方才兩人對話,似乎尋到什麼端倪。

「師伯,當時役命是在誰手上?」略過兩老問話,佾雲又詢道。
「役命啊?」或見佾雲表情如此專注,兩老也沒多鬧,四師伯就先回道:「不清楚…其實役命本來也只是個傳聞;那時候道上流出一本什麼武神工坊的手記,上頭記載四海八方的神兵利器。舉十項絕世兵器,役命就是其中一項。」

但那書作者是誰,其實迄今也無人知曉,
又加上那書裡所載之兵器威力陳述幾達毀天滅地之境,
那十樣兵器無人見過,故對書中所論眾人也多所懷疑。

「聽說那書有百來頁,但是,役命就佔了一半以上的篇幅。」

也許是江湖流言穿鑿附會,弄假成真,
後來真的有人特地尋過役命,
那時只要哪傳聞有役命出現,必是一窩蜂的人趕去要搶。

「要真有這麼神的東西,我們不早就弄來玩玩嘛。」
五師伯接著一句也道不信,然四師伯又續言:「但是別忘了啊,幾年後真的出事哩…」

等到熱潮過了,眾人苦尋不著這傳說中的役命,
慢慢就少有人再提起,而直到四、五年後──

「幾個頗具武學威望的門戶裡,陸續傳出幼童失蹤的事情,前前後後,發生了十幾起…。」

就連同之前說的馬家莊,也是之中一例。

「這和役命有關嗎?」佾雲提問道。
師伯點了點頭,才又回道:「原本大家只當是尋仇意外,直到隔年,其中一個失蹤的小孩屍體被發現時,手上一個蛇形印記…」
「是役命?」提到印記,佾雲便不再陌生。
「對,傳說那役命要是…」四師伯正想解釋,卻未說罷佾雲便又接道;「要餵以年沖者之血。」
「沒錯,書上記載役命要餵血;年沖、習內、不練劍,要有這些條件的人才合以血祭。」

這回答完,兩老才突然覺得不甚對勁,「咦?你也知道這役命的事?」
就見佾雲聽完方才那番話後,臉色又更凝重;「師伯,確定是不練劍的人才能祭役命?」
「是啊,不能練劍,不能提劍;尤其是已被標上印記的人,據說只要運氣提劍便生相斥…」

佾雲猛然想起那天曲雲和仲雲比試的事,原來那一劍不是刻意讓招,
該在那時,是虎印的作用讓曲雲手裡的劍脫了手。

「曲雲你…」

心知那兄弟早知道不對勁了,
佾雲不由得心頭一沉,料此事又必多紛爭。

是那刺人的寒風完全讓他清醒。

儘管身上讓人披上件厚衣裹身,夜風凍冷,摻著沙塵細粒,
卻毫不留情襲在那無所遮覆的臉上。

「我們就在甘州等嗎?」

眼仍緊閉假昏,就趁這機會細聽起周圍動靜。
中計遇伏時是一片混亂,交手不過幾招,根本也還沒機會探清來人底細;
但至少之前的推測無誤;索溟斷然與這幫人是脫不了關係。

「嗯,後天一早進甘州會合。」胡楊回道。

眼微睜些,即循聲探去,
曲雲認得胡楊,遭計前他正和此人交手,
來不及用笛前曾赤手過了幾招,空拳力搏間,察覺對方內力也是深厚。

「今天應該也是能趕進甘州啊。」那些隨行之人又提問道。
「不,今晚就在這裡休憩。」胡楊毫無遲疑便回道。

歇腳的地方乃是一湖清澈的碧水邊,
看似尋常景色,
卻望遠處去,周圍盡是一片無邊黃沙舖圍著,
高低起伏,更無其它地貌,而遠接天際,似這寰宇間只存這黃沙一片。

質疑的人似乃不解,卻也不再問,當是領了命行事。

「這沙漠要沒人領路,是很難走得出去…」胡楊逕自說著,無視身後一干人神情疑惑看著他彷正自語般。
「沙地裡晨時高溫,夜間凍寒,任憑怎麼武功蓋世的人,也難撐得了。」

雖然曲雲不清楚對方是什麼時候發覺他醒來,
但這字字句句,他清楚胡楊是說給他聽的。

「所以我勸你別輕舉妄動。」說道此語,胡楊邊是回頭向曲雲望來,

原先是假昏的人亦不再偽飾,睜開眼,迎面便對上那意味警示的眼神。
「不逃也是死,逃也是死;你說我該是不該逃?」那居下風的人開口並無驚慌,反倒是一派鎮定諷語著。

儘管一路上被迫服了不少迷藥,讓他現下暗自提氣仍覺乏力,
卻一咬牙強掩飾那體虛,就依舊是動作自然的坐直了身。

「我就當要死,死在天寒地凍間,也勝過給了你們這幫人好處!」

反手一撥,即是彈去那被人覆蓋上的厚衣;
那個性自來是絕不收受厭惡之人贈的任何好處,
哪怕要凍死這異域,也是無妨。

那天色已近昏暗,朔風陣起的河邊更冷,
船家多也將船緊繫在岸邊,趁早休息去。
陰冷的天候,更助長北地黑夜欲來時淒寒,這一路沿河疾奔至此已達盡極。

「越過馬連河再往北去就是隴地了。」

河邊正收著槳的船伕向韶雲說道,
但正也奇怪,怎麼沒感覺這人是打哪冒出來的?

打從南方來要進隴境的人都是坐渡船來的多,
先自南沿河北上,
到陝境裡恰好是南北兩方水系交會之地,必須再轉運繼而入北境。

不過今天沒載幾趟,客人也多是商賈或是北歸的隴地居民;
隴境當地人好認,看穿著打扮就知道了。
但看韶雲這身裝扮,隨身也沒行李,
而又突然出現在這河邊問路,更是令人好奇。

「今兒個真怪。」船伕喃道,想起早上給了游老頭載的那船客人,
臨行前給了游老頭幾綻黃澄澄的碎金,比那運資還多著;
就只為吩咐掛把笛在固定船繩的木樁上。

聯想此事,不由得又向那掛著笛子的船家望去,
那一聲奇怪韶雲也聽進耳裡了,
跟著注意著船伕動作,即也順勢朝同一方向看著。

「曲雲!」

儘管近晚殘光,只剩微薄淡光,
那熟悉的銀笛亮閃,卻只消一眼就能辨認出。

一陣驚喜,韶雲連忙朝那光來處奔去,
待近了,周圍景物漸清晰;

那笛是在的,卻沒他喊著名的身影。

飯總還是要吃的。

儘管現下沒人有心情嚥得下一桌飯菜,
但韶雲追曲雲去,佾雲前往滁山又還沒回來,他們也只能守在雲門等。

「唉,大家好歹也吃點吧。」

望著一桌人皆是沉默少語,個個愣神著發呆,
做飯的人不免要為那桌熱氣騰騰的美味飯菜發聲。

「仲雲,先幫我端份飯菜給索溟。」遊雲又道。
「是啊,是啊,吃飽才好辦事嘛。」

儘管事情棘手,但也不必要跟自己肚皮過不去,
拿起箸,仲雲索性先替大家挾起菜來,
趁著遊雲替索溟備餐間,自己也先囫圇吞了幾口。

「我們在這乾坐也不對,總都是兄弟的事,應該也要盡點力才對。」飲下一口茶,鍾雲也跟著說道。

一旁霓雲思忖著,總覺得腦子裡飄過些什麼,
想著那日前遇襲的事,又細回想著那時遇見的人,
也許仔細想想,會得什麼線索。

「那女的,好像在哪見過…」

最後問話時,那一拳打的他昏迷過去,
為首的女人是什麼模樣沒看清,那眼神卻是愈想愈是熟悉。

是不是之前在街上或是哪裡曾看過這女的?

正想著,卻突傳來一陣陣碗盤破裂聲…

「如果那不是你的東西,我勸你最好別碰。」

聲自背後傳來,
韶雲回頭望去,一名男子正倚著邊牆說道。

那男子不高,樣貌極為清秀,
一身白衣藍布長衫,瞧那打扮也該是自南北上的人士;
雖道的話是警告,卻聲音聽來極為輕細。

早已收工的渡口頭已無它人,那話明明是衝著韶雲說的;
而東西,直想也該是指笛子。

「這笛子是你掛的嗎?」暗下拳頭握了緊,韶雲仍是鎮定的問道,儘管看來只是平凡常人,但對方卻有可能和役命有關。
「不,不是我。」似乎沒料想到對方會反問如此,那男子微詫。

「這東西是我認識的人所有,我一定得取。」

就當對方是偶爾經過這渡江邊,
也許只是提醒失物要歸原主,不得任取;韶雲沒再多想,跨一步就逕自要取了笛。

「尋役命?」豈料對方也緊跟上來,邊是低聲道了這麼一句;

聽聞役命兩字,韶雲即是愣住;
這一遲疑看進男子眼裡,旋即是雙手輕揮動,竟從袖裡帶出兩道白光。

一查覺有異,韶雲連忙閃身過,
那白光雖僅觸及衣衫邊,卻似輕一滑過,跟著即是兩道割痕劃出,
但不受這阻擾,仍是執意取下了笛;
那笛身久未經人觸,握至手裡,一股冰冷傳來。

役命?

聽見這兩字,韶雲一股火氣頓起,回道一句幾近低吼;「我尋我兄弟,不尋什麼役命!」

「想起我是誰了嗎?」跨過廳前門檻,索溟又向霓雲逼進一步。
手摀住半臉,揪住幾撮長髮垂額邊;「你還能醒來,算你命大。」假音細膩,似如女聲。
「是你!」

霓雲怎麼也沒想到那份熟悉原來出自於天天相見,
印象中只記得是個女人,卻沒料到那女人是名男子去假扮。

退步踉蹌,眼見兄弟們都伏倒桌邊;
突覺五臟六腑似是滾動千刺萬刺,一陣痛楚難當。

「是你把曲雲擄走?」霓雲憤道。

「呵,放心,他不久後就會和你們會面。」

見躺在一旁的幾人面泛黑光,表示那毒藥不出多久便要攻心,
若不是以寡之力難以敵眾,他還真不喜歡用這種方法對付人。

「我替你們約在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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