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往哪去?」
出了林後許久,天也復明,但未見人停下腳步,索溟終是忍不住出聲問道;
這一路行來,胡楊始終沒放開過他的手。
如此問道時,只先覺被握住的手又是一緊施力,
步伐才接著止住;
「曲雲不是死在我手上。」胡楊緩緩開口道。
「你說什麼?」索溟聞言一驚,使力甩開被緊握的手道。
「我說曲雲,不是死在我手上。」
他即是不願,
卻也無法為索溟那正對他迎上的眼神中的一股錯愕及驚怒找到任何可以解釋的藉口;
也許他誤解了,
其實多年前他們分離後,就註定再也不相見,
他盼著相遇的索溟,該是過往記憶的再延伸;
眼前的人,卻並不是。
「那曲雲是怎麼死的!」
如此說來,那役命根本就是毀了,
索溟再也顧不得要掩飾,就氣急敗壞又怒道。
「這,很重要嗎?」
低緩的聲調,也不過是反應心中僅剩的最後一絲希望都被澆熄,
他突然有些厭倦眼前這片他成長的地方,
放眼望不盡的荒漠大地,
突然頭一次,令他感覺到孤獨。
「役命給我!」
驟生的殺氣是令胡楊禁不住笑了,
笑卻是自己,
原來讓記憶矇騙了對方如此這般真實的神情。
「這是你的天下?」
胡楊高高舉起役命,
而只見索溟雙眼目光,是緊盯隨著他手中那或能御天下的物品。
「我誤會了…」
笑痴笑傻,
他笑著將索溟的天下,毫無遲疑的送入自己胸膛中。
※
「韶雲!」
那是佾雲的聲音,韶雲知道。
他也十分確信在佾雲出聲喊他之前,自己正做著一個難以置信的好夢,
於是佾雲持續叫了他幾回,
他才緩緩睜開眼。
「你還是先帶韶雲回去。」
聽是曲雲的聲音,原本還沉重的眼皮,陡地全撐了開;
喉間卻像給火灼過了似,異常的乾渴疼痛,
想出聲,只是唇型開闔,但卻完全沒半點聲音。
「韶雲!…」見人清醒,佾雲連忙遞過了帶來的山泉讓人飲下後,又急接問道;
「除了乾渴,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指給我看。」
韶雲搖了搖頭,表示並無其它不妥,
回頭才看見自己仍是在胡楊林中,
再細迴想,卻界分不清在林裡的記憶,哪段是真哪段是幻。
「你中了迷藥,曲雲讓你服了金芝片,暫時安了神。」
佾雲盡可能將狀況簡略交代,讓韶雲清楚現下情況,
「我需要帶你回雲門才能完全解你身上的毒,所以韶雲…」
不過幾句話功夫,眼看清醒過來的人眼神又呈渙散,
佾雲接又急道:
「我要你挑件事專注著想,記得,只要你有點意識,就挑件事情專注著想…」
視線從急切交待著的佾雲臉上越過,落到更後方的曲雲身上,
無法開口,韶雲也無法回應佾雲的吩咐,
在清醒又為昏沈所淪陷前時,
只心滿意足的望著那看來是安然無羔的身影,
而後點了點頭,安心的闔上眼。
「那我先帶韶雲回雲門治療?那你…」
讓韶雲服下的睡藥馬上就發揮作用,
而見人已是沉睡,佾雲隨即向曲雲開口問道。
「我等個人回來,就馬上回雲門。」
那女子的死,他有必要向段念交代清楚,
儘管也掛心韶雲身上的毒,但有佾雲在,就可以讓他暫時擱下掛心。
「我會儘快回到雲門。」佾雲續接道:「別鎖雲氣,讓我好知道你下落。」
他知道若不是因為兄弟有事,
曲雲不會如此大方的讓自己的雲氣如此輕易被察覺;
而也正是如此,
他才有辦法鎖定方向便直趕過來。
「雲門…」見曲雲臉色沉了下,佾雲也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就直截答道;
「他們全讓索溟下了毒,發現得早,解藥我也託朋友趕送回去。」
皺了下眉,曲雲只是嗯了聲,未再多言;
「兄弟都是心甘情願的幫忙,況且惡人難防…」
拍了拍曲雲的肩,話不說明,佾雲也清楚曲雲會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我一定會回去。」
依舊平靜的聲調裡,是多了份肯定。
※
『胡楊三千年,長著不死一千年,死後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爛一千年。』
當倒地的一瞬間,索溟的腦海裡閃過胡楊跟他說過的這形容;
眼前接續的畫面是人正倚著身後的一株胡楊,頹然倒下。
胡楊的眼神還有期待;
任由胸膛的血淌著,卻眼神始終停駐在他身上。
「天下…」
索溟傾身向前,雙手扶住了殘剩口氣的人身子,卻似無意識的囈語;
「是的,我眼裡只有天下。」
攀上胡楊胸前的手,猛然一抽,將緊插在血肉間的役命拔起。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是那麼緊抽了一下,
但漠然神情中,卻毫不表現出猶豫。
「但我不會怪你。」胡楊握上他手,笑道。
在那竭盡殘餘生命之力的緊握中,
索溟才發現自己的手竟是微微顫抖。
「哼,好一個不擇手段。」段念的聲音,忽在背後響起。
早已避在暗處多時的人,原是估量著怎麼對付兩人,
雖然為胡楊自了這一幕感到意外,
卻眼見原本要面臨的威脅折了半,顧忌也少,
但就求盡全力,也要為親人報仇。
索溟並沒有理會她。
只是手穩穩的持著那把沾滿鮮血的役命,緩緩站起。
才凝神注意著索溟的舉動,藏在袖中的鏢正伺機待出,
但眼前忽是身影閃動,待定神時,卻早是沒了索溟蹤影。
「我沒辦法制止他…。」
胡楊虛弱的聲音,拖延住段念原卻緊追而去的腳步。
雖然胡楊助惡有錯,但卻不是真心為惡,
或許是無力勸阻,也是以死相諫,
眼見人傷重至此,段念也無法棄之不顧。
「你這又是何苦?不如早該發現他的野心,就別助惡為虐…」
胡楊只是一笑,咳了幾聲,嘴角泛出更多血紅,
那笑中無樂,竟是淒然。
「我曾認識的索溟,不是這樣。」
儘管他還想懷念,殘剩的生命卻是無法給他時間多想,
肉身疼痛不過一時,
卻不似那些多回想起的記憶來的令人錐心。
「他可能再去找曲雲…」
唯剩歉然音調,他自知是再也幫不上忙。
「我會警告他的。」段念答道。
胡楊點了點頭,闔上眼,
待了會兒,卻再也沒睜開。
段念嘆了口氣才起身,
無法說罪有應得,
卻心裡覺是一股沈重,而又想起死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