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命(6)

相似的傷勢,人卻是要比霓雲還早轉醒;
曲雲一告知,鍾雲便連忙通知佾雲回房探視。

「我叫索溟。」

“索”非是姓氏,輔以那一身少見打扮,素來博聞的佾雲即是推敲詢道:「閣下非中原人士?」
「嗯,我從西域來的。」

若不是細聽對方說話,那混雜異域腔音的聲調,非是容易理解;
佾雲刻意放緩了談話速度,閒談幾句順探對方來歷,
說為探查親人下落而入中土,卻未達目的,先在路上遇著凶機。

「他們是要找有虎印的人。」索溟說道;

不知是有錯覺?道此同時,曲雲覺那眼神似曾停駐身上半晌。

「虎印?」佾雲皺眉疑道,腦海似閃過些印象,卻無法捕捉清晰。
一旁鍾雲是提到霓雲也身受重傷,情形是如出一轍,只差人沒醒來,
索溟聞言訝然,方又續道:「難道也和役命有關?」

這一提讓佾雲頓時恍悟,聯想霓雲曾有囈語,是提及“役命”。
「閣下可否告知那役命為何?」佾雲問道。
索溟似是對佾雲如此問道有些愕然,卻旋即回言解釋,覆道:「役命是把兵器。形似刀,卻實為劍;一說傳自域外,逐噬年沖,集厄成魔。」

「年沖?」鍾雲疑道。
不待索溟說明,佾雲便回道:「年沖即指生肖之年。」
「嗯,沒錯。傳聞役命本為凡器,但只要養之以年沖太歲之人,待一輪迴,即成魔器。」索溟補述道,但又說役命之傳仍屬聽聞,其中仍有細節未明。

「那虎印又有何干?」佾雲再問及;
「咦?我以為你們是清楚虎印一事,否則怎麼會讓役命持者盯上?」索溟疑道,卻見雲門之人皆搖頭否認,才又說道:
「據說役命餵血是有一定順序,如今歲值兔;就要兔屬親持役命刃虎。」

而虎印即傳自虎屬之人刃牛,自會在那虎屬之人身上留下印記…

曲雲幾乎是連稍留片刻都不敢,便匆匆奔回霓雲房裡,
那役命的傳聞聽得是腦裡一片混亂,卻連接那前因後果,真相昭然若揭。

「虎印?」

手是緊握微顫舉起,仍盼事情非他所想,
卻鬆拳難逃那眼前事實,掌心成圈泛,形正成虎。
所以霓雲中伏,急急警告,全為於此?
看著榻上霓雲仍是昏迷,非僅愧然,更深有自責;
是以為那年前的事純屬意外,怎料到是牽連至此,卻渾然不知。

「聽說鍾雲扛回來的人醒了啊?」

頓入沉思,曲雲也沒注意到仲雲端著藥進房,
剎時一愣,才倉促回答;

「嗯。」
「有提到是被誰打傷的嗎?」

報仇仍是仲雲極為掛念之事,幾乎從霓雲出事開始,即是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卻那虎印一事足以攪翻他所有思緒,
仲雲這一問暫且阻斷他亂神失措,旋即想起該先掩飾,待理出頭緒再說。

「沒提到。霓雲先讓你看著,我去找鍾雲問問回來再告訴你。」曲雲連忙先搪塞一句,再打定主意又假意自喃道:
「順便找鍾雲拿些藥去,那天被你這麼一劈,傷口又疼…」

韶雲是由佾雲轉述才約略知曉這事,
但為何霓雲遭毒手,及誰下的毒手,同是遇襲的索溟也道不出詳細;

「只知道對方也是域外人士。」佾雲說道。

韶雲腦海立刻浮現那城裡廟邊來往的異地客旅,下手的人可能就在其間,卻苦無線索追查。
兇手之事尚待明確,但思及虎印,佾雲卻更甚疑慮,

「韶雲,那虎印一事…」再溯及日前霓雲片段喃語,再提及討論道:「曲雲說過霓雲講了“役命”,和“湖”字…」
佾雲方言及此,韶雲立刻回道:「那不是“湖”,是“虎”?」
再聯想心下自是一凜,韶雲忽轉道:「雲門有人屬虎。」
「嗯。」佾雲答道。

接續一陣沉默,
若真有虎印一事,霓雲也當真如他們所猜測是負傷回來警告,
再揣測推論,他們擔憂的事皆然;

「索溟有提到虎印會出現何處?」
「說是烙在肩上。」

沉著一口氣,又瞧了眼掌上的印。
閉上眼,曲雲專注回想那年前殘存記憶裡,最後那陣刺耳笑聲間,曾說來年的身影;
卻是極力思索,仍無法喚回那臉孔為何。
無端惹禍,待水落石出前,卻不想再生旁人困擾;
能瞞過一日,就是一日。

在練武的場邊,停下腳步,
瞥見那木架上幾把凌亂擱著的刀劍,才定了念頭,便轉身朝向趨近。

「都快要過年,唉…」

遊雲拭淨那唇邊溢出的湯藥,再讓霓雲穩妥躺下;
又隔數日,霓雲卻仍未有轉醒跡象,不得不令人擔憂,
反觀同是負傷的索溟已近痊癒;相較之下,更又讓人焦急。

「沒辦法,霓雲底子不好嘛;人家好歹是苦練內功有成。」

就衝著一付天生不服輸的性子,仲雲雖是轉述佾雲話道索溟頗有修為,
但話間嗅得出些許不甚信服;沒實際交手過,仲雲可不認為對方勝己。

「不過還真是看不出來…」

一想到那索溟削瘦近似剩骨的體格;
雖然身著大衣是看不出,
卻每回遞藥伸手間,遊雲還是難免詫異那如枯枝細腕。

「等他好了再找時間來較量一下。」

遊雲不免瞪了眼仲雲,諷道:「你不打架活不下去嗎?」
提及又是想起,遊雲再道:「別忘了,曲雲手上那傷是誰的傑作。」

若不是曲雲拖了些天才纏上布綁,
沒人知道前幾天那比試讓曲雲掛了彩。

「哎呀,不過是皮肉傷嘛;我看過,沒問題。」

仲雲倒不免有些嘀咕小題大作,
雖然之前瞄見那傷痕看起來不是太過輕微,但包個一兩天也該無事。

「我早叫曲雲要處理的嘛,誰知道他拖那麼幾天,才又讓傷口裂開。」

嘆了口氣,遊雲也拿仲雲這說詞沒輒,
又曲雲自來便是如此獨為,非是甘願合作,只怕也沒人講得動他。

但道出手傷,人就又開始少見蹤影,
只是一時間多了兩個傷患得看顧,大夥也無暇分神去盯住曲雲;
倒是索溟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這幾天偶爾也下床走動,
但見他孤身寡人,又是離鄉尋親,
還估量著要不要留他在雲門過年算了。

不消兩天曲雲就開始習慣這樣的作息,
晨起,先探過霓雲;
手傷足以推諉練武,而後進了深林更又能隔斷大家的注意力。

很多事是習慣成自然,
就如他的離群,或常慣有的冷淡。

但深林靜僻絕囂,實也有助他集定神思量。
那日他沒多聽到虎印之事實為失策,
儘管索溟對此事多有了解,
總礙著事被揭穿的疑慮,也不再多做打聽。

卻憶起幾回那手上刺痛的情況,
或有些關聯,但一時難以理清。

起了曲,暫藉此遠煩憂,
笛聲是暫且驅散這異事;心思一沉,腦海卻另是掛念生成,
曲轉柔,就連自己也未有察覺──

「好曲。」

那一句突自身後傳出,曲雲也即是收笛轉勢為防,
在雲門向來少有人近身如此卻能讓他毫無警覺,
自也先斷定為敵,便起式擋禦。

「啊。抱歉,我只是聽見笛聲…」

瞧清了來者是索溟,曲雲拱手一揖,也是歉然笑應。

「這附近少有人來,所以一時反應過頭。」曲雲解釋道。
索溟笑說無妨,只道:「之前就聽佾兄談及曲兄習樂,難得有幸聽聞。」

邊地環境不似中原豐腴,謀生不易,
卻因有舞樂調宜,自也培養出邊地人民樂天達觀。

「我那小妹就是能歌善舞,只可惜至今還尋不著下落。」索溟突是有感而發。

雖然之前聽聞尋親之事,但顧及隱私,也就不好多問,
現下聽索溟提及,才知是尋妹。

「令妹?」
「唉,實不相瞞。就是和役命一事有關…」

提及役命,曲雲馬上是聚精會神細聽,
不好直問過多,但從旁推敲或也能有所獲。

「其實虎印一出,我也知道小妹可能早不在人世。」索溟面露哀戚,思及親人是語有哽咽。
「令妹讓役命的主人帶走?」曲雲疑道,卻一股不安隱浮現。

「嗯,役命的主人在隴地擄走了一群十二肖生的人;我那小妹,便是其中之一。」談到小妹橫遭此禍,索溟仍不免語帶忿恨。

『成全我…』那女聲哀求,陡地迴響腦際;曲雲心頭一撼,突覺一陣眩然。

「若役命傳聞屬實,虎印出現,也代表我那牛屬的小妹…」

那扣門聲促,
但顯然是不待房門人應聲,便逕自推了門進來。

「曲雲!」

他才褪下外袍身上床,就見韶雲一臉慌張直闖入。

「瑟雲說你人不舒服?」

他不該賭那一餐缺席不足以引起關切,
也不該找個老記錯事由的人託話;

「我是只是吃不──」

那厚掌覆上額間的溫暖讓他結了舌,
只是片刻沈溺,他馬上又恢復道:「沒胃口而已。」

知曉那死在他手裡的女子身份後,他原就無心其它,
雖非己意,但是死在他手上,確是千真萬確的事;
當時是勉強和索溟結束對話,
但真相道不出,碰面也是難以自處。

「曲雲,你最近是否有遇到什麼麻煩?」

韶雲沒來由的問道,立刻是令他起了防心,
雖然也料到那生肖一說會引起揣測,但沒想到聯想會如此迅速。

「睡眠不足、胃口不好、心情不佳,這樣算是?」

這回話擺明了是要匡他,
韶雲蹙緊了眉,兀自盯著曲雲卻也不語。

「沒有,很好。」如有反駁還能繼續,但最怕就是那一臉正經盯著,要再推拖也難;「如果你是懷疑什麼事,大可明問。」曲雲冷道。

敵不過那心思細膩,韶雲也就不同贅言,直問道:「那虎印的事,與你有沒有關係?」

暗自緩握起拳,這事若是扯開定又惹風波。
就立定決心,即回道:「虎印?我沒見過那東西。」

非是不願相信,但也知道若真有事曲雲必會刻意隱瞞,
同樣的事經歷過韶雲便是牢記教訓,
就先做最壞打算,也盼那結果非他所想。

「沒有就好…你手上那傷還好?」韶雲邊說道,不經意間挪近腳步;

若是有所支吾,韶雲必是會起疑心,
曲雲也就佯裝無事般伸出手,掌翻朝上,那布紮緊著是看不出什麼明堂。

「鍾雲調的傷藥有很用。」

還反應不及,韶雲突是一個箭步近身,
不由分說,手使勁箝住曲雲臂膀,邊扯開頸邊袖口。
那皚白肩胛,並未染上那令他擔憂之印。

「對不起。」重披上衣,韶雲手仍微顫;

事實雖非他所擔心,
但可能掛念太深,卻眼裡殘像似見虎印。

「索溟說虎印會烙在肩上,我怕…」

雖是驚愕,他卻自來就不曾懷疑過韶雲的任何舉動,
解釋只是令人心頭負荷更重,
拳再緊握,卻覺份外疼痛。

他只能默然以對,
就連那整衣的雙臂曾不捨環抱片刻,
順勢入懷,卻依舊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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