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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氣?這次還挺合作的。」登上韶雲站的高台,齊目望向那遠處的天空,佾雲邊笑道。
「本草堂在那方向沒錯,也許真的只是去拿個藥材吧。」韶雲回道。
「如果你也認為是拿藥,那何必在這裡站上大半夜盯著?」說韶雲性子直爽的多,但偶爾也顯得言不由衷。
只是可以理解,這這種情況多是為曲雲的事。
讓這一語道破,韶雲也只得搖頭長嘆了聲。
不能否認是有擔心,只是追得太急似乎又像太大題小做……總似唯獨對這兄弟少了份信任。
「曲雲做事總這麼令人難理解……」
「呵,所以還好有你在。」佾雲接道。這話可誠懇,但也就只有韶雲能收受。
僅是如此也無法撫平人擔憂。
看著韶雲仍兀自盯著那遠方雲氣,佾雲搖頭一笑仍是莫可奈何,話題一轉續言道:「對了,我來是要告訴你,我缺些藥方要向本草堂取。曲雲走的急,也來不及交代。這兩天我還得跟鍾雲到山上採冬蟲夏草,所以想麻煩你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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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鎮上也改變不少。」隔天一早霍叔便帶著他到鎮裡四處閒逛。
雖然天天都見到街景,但也許是帶著曲雲,霍叔彷彿就能看見舊日影像般。
「霍叔,聽說棧道最近不太安寧?」曲雲問道。
「嗯。」霍叔靜想片刻,方又接道:「你們師徒最後同行來這兒的那年……你還記得嗎?那時棧道也是不太平靜。那年山區裡出現一批不知打哪來的流寇,據山為王,打劫這一帶來往的商旅。」
曲雲點了點頭,是記得這樣的事。
在那年夏天的午後,他曾見過鎮上幾個壯漢扛著遇害者的屍體經過街上。
遇害者的家屬是哭的哀傷,路邊許多人也議論紛紛。
「那時多虧你們師父出面……」這些事霍叔就記得緊,侃侃而談,似乎那才昨日發生的事。
「我記得韶雲那時也受了傷吧?」
韶雲的事他更是清楚,雖同為那批賊傷,但其實時序上並非老者所記憶那般。
「他是受了傷,但是……」
曲雲回的猶豫,思忖著該如何解釋才好?
但霍叔未待其言續,逕自接道:「那批賊後來被你們師父整治的差不多,棧道也才又平靜下來。」
霍叔望向那山邊,嘆了口氣,方又接道:「有人認出來,說這次的亂子,好像是上回那批流寇逃走的幾個其中之一。」
話告一段落,他們也走到路盡頭。
這原本就不甚大的城鎮,不消多少時間就能走遍。
以前從那棧道迎向小鎮的下階處,他們總會停佇半晌在高處欣賞這深居於群山環繞中的小城──
彷若隔世之居,而不受紛擾。
只是到了那流寇的事之後他才知道凡事有利也必有弊。
那時賊鬧的兇,鎮長幾次冒險到山外報官。儘管同為轄區,但官府幾次都以山裡偏僻不及調配為由而置之不理。
「那時還好有你師父,否則這鎮上也沒半個人有那本事對付……」霍叔不禁又感慨道:「這幾年小鎮的人更是少了。年青一輩都往外地移居,所以再來這麼一鬧,更沒人有辦法……唉。」
走在故景,談起那年夏天。
儘管時間都過了,但有些畫面像是和過去一起封存凝置,到不經意合了那個角度和位置,就能錯身進入那時空。
「對了,你是曲雲;後來你師父信裡有提過幾次……」
霍老爺一直覺得這名字有擱著什麼事。昨夜裡就寢時才想起後來幾次信件往返間,友人曾提過的事。
「後來還跟你們師父通過信,說是擔心你的情況……你們上回從這裡返家途中有發生什麼事?」信上只是輕描淡寫,沒著墨太多,所以當時想也許是回去路上又遇險。
「我?」曲雲疑道。那年夏天他只記得韶雲受了傷,他卻連根寒毛也沒事。
「師父筆誤了吧,也許想寫的是韶雲。」
這麼解釋似乎也有道理;畢竟之後信裡未再提及。
霍叔釋然一笑,又道:「哈哈~~~也許是吧。這腦袋不太靈光了,很多東西都瞎搞成一團。」
似有所感,霍叔又接續道:「年輕時記性好,什麼都記。但想想許多都是因為心有不甘才不願忘……到老可就什麼都忘,反而心裡輕鬆。現在還會記得的舊事啊,都只剩那些捨不得忘的……」
曲雲聽著這些話,卻也許自己人生歲月仍長,無法悟澈的透。
「像我總記得你們這些小孩,也記得你們師父。就一些瑣碎的事,也都忘得差不多啦……」這麼說似乎有些感傷,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霍叔臉上的神情卻仍是欣悅。
離開時他特地繞了路。
待避開送人回程的目光之後,隨即步上那往棧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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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賊亂或原本山路是少人行?
沿著山徑驅進,這一路山除了鳥叫蟲鳴,多的也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到棧道之前的這段山徑景象,其實印象已不復鮮明。
順著路蜿蜒向高望去,一處竹林重掩路彎處,他卻有印象……那過去的方向就是接著棧道。
打這兒回頭望向那城鎮,他記得那年夏天也常喜歡這麼動作著。
那時午後只要跟著韶雲出門,八成就是往山頭這裡跑。
一路衝上這高度,站好回頭望著,韶雲總是站在他身後指著底下的風景說道:「你看,像不像雲門前的山路看下去的風景?」
迴身又望定那路彎處,兩三步便直凌空掠起,直落那棧道口。
站定身時他已拿起笛,傳出那曲音;
聲高且急,映對那午後靜謐山裡,是格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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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還有什麼印象?闔眼回想的人皺起眉,曲突然轉的急。
「這小傢伙帶到沿海去賣,應該能掙不少錢吧,嘿嘿……」
韶雲一手便將他護到身後,也不管前頭矗著的惡漢,個個身材魁梧勝過自己。
「你們要銀兩就拿走,別想動我兄弟主意。」
那一票惡漢聞言相視大笑。
半晌,其中一個仍笑意未退的話道:「銀子?你以為咱們是傻子,就憑你們這些山裡死老百姓,身上能多少銀兩好揮霍?」
「是啊是啊,告訴你,咱爺們只對東西有興趣,銀兩?我啐!」一旁的人也緊接著跟腔道。
「韶雲?」緊抓著前人的衣角,曲雲剎時間也不知所措。
儘管那時已有練武,卻從沒出門在外遇這麼大陣勢的惡人。
就算是韶雲擋在前頭,但對照那一幫手持雙刀的賊子,他也知道居於多劣勢。
「這麼個辦好了,算爺們好心,你銀兩可以帶去,把那小傢伙留著,我們就放你走如何?」
他發愣著似乎在等著韶雲怎麼回答。
但只記得看見那票賊人接下來全是一副驚嚇的神情,自己就被拉扯著騰至臨近的樹上。
「抓好!」韶雲急急的向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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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是刻意坐在這山頭等著;盼是笛音如他所願,會引來他想找的人。
如果這稱之為「報仇」也無妨。
他是很在意那年夏天的事,擱在心裡,每憶起心頭就悶。尤
其是如今他輕功技熟,臨事也不再驚惶無措,獨自往來,也不再會牽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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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雲緊牽著他急著想越過棧道旁那片林,他噤住氣卻仍不覺發抖。
直到耳邊急促的風聲驟然停息,還以為是脫離那險境。
「哈哈,就不相信你能跑多遠……」追上來的也是那幫人裡武功數一二者。
多年後想起,他仍是覺得當年那個人武功絕對不會勝過韶雲。
而後來何以韶雲傷得如此嚴重,或許就如那追上他們的賊人所撂下的一句。
「有這小鬼拖累,我看你能跑多遠!」
他永遠記著這句話,也沒忘懷那日韶雲身上的傷多麼令人怵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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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在山口處,韶雲仰望那長長的登山路。
在那年夏天他對這山頭留有的最後印象,除了手臂上幾條現還是明顯的刀疤。
再認真想想,就是總愛跟著他的曲雲。
想起那畫面,臉上總不自覺展笑顏,但這般美好的回憶,似乎也止於那個夏天之後。
其後那愛跟著他的身影不再,甚至許多時候,是他都大費周章在四處尋著人的身影。
也許此刻獨行深山總突生幾許孤寂感,所以想起往事,更有所感觸。
「年輕人,要到山的那頭去嗎?」路過的樵夫停下來望著韶雲,親切詢問道。
韶雲點了點頭;但似乎看著樵夫臉色不甚自然。
「別走這路啊,山上最近不太寧靜,聽說有匪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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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該存在耳裡的雜亂聲響,雖然細微,但他立即是感受到。
曲雲望定那聲音來源的林裡,幾點不自然的光閃,推敲也知是那白刃反射著日光。
正快速他的方向移動接近。
對著那自林裡迎向衝來的身影,雖仍隔段距離無法清楚看見來人的臉──
頃刻間卻是腦際浮上的印象,將那面容代之為舊日山頭賊人的臉……
緊握住笛,反手轉起,是他幾日來反覆練習的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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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路人好心提醒,但韶雲仍步上那山徑,而又更是加快腳步。
「韶雲,你們在山上出了什麼事?」他想起那年自山頭遇劫歸來,確定人平安無事,師父曾向他問起。
拾階而上,看那山景想起更多……
師父問的不僅是那賊、那皮肉傷痛,更重要的是為曲雲的反常。
那段養傷的日子他極少見到曲雲。
也許探看過幾回,但總在刀傷引起的高燒間不醒人事。
可能是自己能力不足致使那山裡遇難的事讓人心裡有了陰影。
待傷好了之後,曲雲也不再像往常般跟著他到處跑,甚至偶爾他感覺曲雲在刻意迴避,只是猜測,也不知該怎麼證實。
他曾向師父問起山裡的事是否自己處理的不好?
師父沒言明,只笑回道:「無論怎麼情況,你們那份心意都是好的。」
一陣笛聲攫取他注意,不再分神,韶雲摒息提氣就往那山裡凌步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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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林裡衝出的人晃動著手上的刀,語帶威脅道:「識相的就留下身上的東西!」
曲雲舉步便要向前──
卻忽地自天而降的身影,恰恰就落擋在身前。
而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忽略過他就要起式出招,伸手橫臂又將他擋至身後。只逕自朝前方盜賊冷言道:
「敢動他,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