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他不再吹笛。
開始的時候沒人察覺，直到連著幾天過後的某個傍晚，鍾雲發現佾雲的眉似是皺了好些天，仲雲、瑟雲是感覺有股說不出來的怪；而霓雲和遊雲則因為總是忙著，所以並沒留神到……
最後是韶雲先疑道：「奇怪？怎麼好幾天沒聽到曲雲的笛聲？」
這麼一說，正也替那些顯然早是知情，或仍渾然不知的人道出心中疑問。
「對啊！」
大家奇怪著，卻也沒多想。
※ ※ ※
那段時間，他不吹笛。
想起原因，也不明究理。
只記得是某天早晨瞧見了兄弟們在練武，相互指點著，互相切磋著，
他站在一群人中間，卻突然發現自己像是在遠遠的地方觀望著。
手裡，笛握得老緊。
※ ※ ※
等到大家發現，先是瑟雲拗不過好奇開口想問；但也只是想問──卻從沒問成。
話總是恰巧的被當事人支了開；
然後是仲雲、接著是鍾雲、再來霓雲、遊雲……
佾雲是清楚不想解釋的心，所以並未多過問。
但那反常終究是抵不過最信賴的人詢問。
「曲雲，怎麼最近沒吹笛？」韶雲問道。
若是仔細，可以瞧見那神情倏地閃過猶豫，但最後仍歸冷然，回著：「沒……」
然後，又無聲的過了些天。
※ ※ ※
再段時間，他還是不想吹笛。
似乎有股落寞，也有些愁悵。
說不出。
他想也許是倦？
卻驀然問起自己是不是離得太遠？
所以有時明是頂著晨曦暖陽，看著兄弟環繞，但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存在？
無端畏寒。就似那陽光未曾眷顧到他身上。
「好聽嗎？」
他有時會這麼問著自己，在一個人吹笛時。
※ ※ ※
開始只是奇怪，再來有些疑惑……但有的人已經直奔擔心之途。
總是天真直爽的人是想著：「是不是笛子壞了啊？」
嗅出有些不對的人互問：「是不是什麼人說錯了話？還是做錯什麼事……」
心思慎密的人開始推敲著前後：「曲雲最近都做了些什麼？去了什麼地方？」
而純為關心的人則不想其它，只是來往奔忙急問著每個人，「最近有從曲雲那裡聽到什麼？……」這麼問完後，高大的身影總不忘再回頭交代道：
「幫我留意著曲雲去哪。」
※ ※ ※
晚些時間，他到街上去，帶著笛，但仍然還是不肯吹。
想走走看看，也許莫名的心煩會自動消去了些。
所以他只是閒踱，沒有特定的目的或方向，隨意的看，隨意的聽。
眼尖的商販瞧見他手裡的笛，借話題想熱絡幾句，拉攏他的注意，再趁機銷出手邊貨品。
「這位公子，你也吹笛啊？……說到笛啊，我可是有研究的……」
不想這閒情被尷尬紛擾，他原先只是笑聽著。
卻就如此恰好，旁人正提起他當下不想碰觸的部分；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提起欲離的腳步。
「在那山上啊……」那傳聞是商販轉敘，再經鄰攤的菜販補述……
「怎麼形容？……笛聲悠揚，笛聲悠揚……」終究也只是聽說，所以只能這麼形容，就再也說不清楚。
「等等，我找跟我講的人來向你說清楚。」於是開始從轉述的人追訪至上上個，以至於最終尋至親耳聞笛人時──
「我無法形容。」
親身體會過那笛聲的人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
因為天天上山採草藥去，所以她聽過那笛聲。
「我大字沒識過幾個……」老婦笑的靦腆，他看了卻是會心一笑。
很盡力，老婦想為他的好奇解釋，思索了半天還是徒勞，卻突然牽他的手道：
「我帶你去聽。」
※ ※ ※
這天有點不對勁。
是到了午後，才發現也確定人不在雲門。
「有人看到曲雲出門？」眾人開始討論著，但終沒理出個結論。
卻似有默契般的，開始動作回應著。
「我和仲雲去林裡看看。」瑟雲說道。
「霓雲跟我到街上找找。」遊雲說道。
「我留在雲門。」佾雲不解釋，大家也知道是要留個人在這裡照料。
為首的人沒說，轉身便闊步出了門。
兄弟們知道，那焦慮的人沒交代，是因為不會停下尋找的腳步。
從這裡……到那裡，寸土踏盡，直至尋獲，不論方向。
※ ※ ※
「不過我已好幾天沒聽到了……」老婦解釋著。
上山來也是碰運氣，不因山雨阻撓，或路陡妨礙，只是那吹笛的人好久沒來，所以道碰碰運氣。
他笑說無妨，原意也只為好奇，想下山前也許為老婦奏上一曲……
這麼多天來，他第一次有些想法想要吹笛。
「在這裡！」
老婦停下了腳步，正在山拗未至頂峰。
路邊沒樹撓，直望向對山仍有山嵐環繞，風陣送漸強，吹拂著，似要撩去那遮阻視線的薄幕。
「站在這裡，就可以聽到。」
原來老婦也不曾看過那吹笛的人，是湊巧在這路上聽過幾回，後來碰對了時間總會聽聞到。
「從這裡可以看到對面，吹笛的人應該就在對面……還有他的朋友們吧。」
那山嵐漸褪，隱隱約約，對面的山形顯露。
「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些人影的。不過我眼力差了，常只看見身影……要是再年輕些，那對山的人說不定連臉都可以瞧得仔細。」
老婦說，也許運氣好，他可以看得清對山，看得清那吹笛的人，但她從沒見過拿笛的人是怎麼模樣。
一陣強風，他急著伸手扶住腳步不穩的老婦，回頭望見，最後絲絲遮掩對山的白茫，隨風疾散。
「啊，對面有人對吧，我常常看見這個人……」
他望去，點了點頭，也看清那對山的身影。
「只要看見這個團影出現，過些時候那笛聲就要停了。」
老婦看得見只是團影，他卻瞧得清，甚至只消一眼便能清楚身影全形──和那移動迅速的身影，臉上可能是什麼神情。
「你看那人走得急……通常這樣的情形，這天就聽不到笛聲了。」老婦笑說是觀察久的結論，
「要是有笛聲在清晨，那團影會停留久一些，等到那笛聲停了才移動……要是笛聲在傍晚，有時不只這團影，還有好些個人，也會聚在一起。」
老婦認為那些都是吹笛人的好友們，專程欣賞笛聲的。
而那固定的身影尤其為甚，因為不論何時何日，有無笛聲，那身影總固定會出現。
他沒回答，只是仍怔怔的望向對山。
甚至也沒告訴老婦人，對山之端有名，是稱為「雲門」。
※ ※ ※
往常，曲雲都會到這來吹笛的……
尋人的腳步最終歇止在山邊古樹，長吁了聲，突然不知再來該往何處尋曲？
遏止不了焦急，逡巡著每個角落，他想是不是自己粗心遺漏了什麼？
任那驟風起翻動肩上鑲紅的袖邊；
笛聲，卻突然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