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懷

掀開被,曲雲瞄了眼佇在門邊嚷叫喊人的身影。
「曲雲,快點!我們遲了……」瑟雲又叫道,跟著開口便是一陣白霧。

很冷的天,像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日。
「我今天不去了。你告訴韶雲,我頭痛。」
這種天氣早起練武實在是折磨……於是偶發的懶散,再加上天冷更突顯被窩裡的溫暖。
曲雲轉過身,被子拉高過頭,就也不管傻等著的瑟雲。


※ ※ ※

「曲雲說他頭痛不來練了。」
「頭痛?」

※ ※ ※

果然天冷就好睡。
悶蓋的被子一片溫暖,也正好隔絕掉後院傳來的練武聲──那會令他心虛的聲音。

是過了多久?
當冷空氣突然灌進溫暖的被裡,跟著可以感覺到光線透進時,他猛然驚醒,意識卻仍有些恍惚。
正想拿起榻邊的笛修理人,還來不及動手,額上先貼伏上厚暖,再是手背親按頰邊……

「沒發燒吧?」

他聽見來人低喃著。再小心蓋上被,刻意放輕腳步出了門。

※ ※ ※

「曲雲沒事吧?」
「嗯……可能天氣太冷,受了點寒。」

※ ※ ※

腳步聲遠。
先透著沒攏進的被邊細縫斜瞄屋內,確定沒人,才睜開眼看著。

一陣竄升的白煙先吸引他的視線。
順眼望去,是桌上熱茶起的頭。

轉身再把被拉高過頭。
重覆上一層溫暖與光擾,耳邊也僅剩模糊的練武聲。
卻怎麼不安更甚,想著桌上那杯溫熱。

※ ※ ※

「練完去鎮上走走?」
「也好……順便買些藥材回來。」

※ ※ ※

翻來覆去,他卻是怎麼再也睡不著。
再一陣掙扎,下一刻,只剩微溫的茶已然握在雙手中。
輕啜一口,咳~~~咳……他皺起眉,再看看杯裡的茶,卻不禁咕噥道。

「韶雲泡的茶,果真是不能喝……」

喝不下口,倒了也是可惜;手卻貪著那溫暖,就也握著不放。

「嗯?!」

外頭沒了聲音。

※ ※ ※

「這家茶不錯…..」
「嗯……比我泡的實在好太多……」

※ ※ ※

起身至後院時早已沒了人影。
只有沙地上留著一片印亂,著實證明著方纔有人待過的痕跡。

倚牆的木劍、成列的木樁、空氣中泛留的雲氣……就是不知人往哪去。
他低頭看些這些足跡,正好合站在一足印上,前後探了眼。
「是鍾雲。」
一笑,提腿倏地掃落,正是跟著那足印的次序摹擬。
手起式,低喝一聲:「雲騰」;而再來是蹬足起身,迴腿一踢……

算了,他的衣服不適合劈腿。

※ ※ ※

「我們到那邊去補些存糧?」
「你們一起走吧,我和佾雲去藥舖尋些藥草。」

※ ※ ※

劍指於天,劃弧向東,騰空身輕翻轉,尖削微點掠地。
遂旋劍,反手一掃,隨劍起凌於空,遂成圓,落地即脫手一拋;錯身過,卻沒回接住,劍筆直落入土。

他不適合劍。
是憶起每回看著佾雲劍式;意急則劍疾,勢凌卻易亂;心靜則劍密,招縝密難挑。

出手的人什麼心境,劍帶的便是什麼樣的氣勢。
太容易被人看清,他不習慣。

※ ※ ※

「佾雲……我看你還是先回去,若真的有事,也好有人照料。」
「我回去?你會抓藥嗎?」

※ ※ ※

「喂,我有來練武。」向著韶雲常站的位置,他假意的說道。
其實外頭也沒想像中的冷,也或許是活動過,就不覺那寒意。
反倒這一陣胡亂的練下來,身上卻是冒了些汗。

「這是回敬你的茶。」
拿出笛,是首他少吹的輕音。

※ ※ ※

「發燒了?」再探了探曲雲的額頭,那高熱的體溫惹得人眉皺,又自語道:「早些時候明明還好好的,怎麼出門不過才一會兒功夫,回來又更嚴重……」
輕輕拉上被,韶雲走到桌邊,看著剩下的半杯涼茶。
「再去倒些熱水來好了……」

昏沉在床上的人靜聽著那木門扣曳上的聲響,但這回卻真是頭痛的再無法偷瞄。
可以想見過會兒,桌上又是一杯熱騰著卻難喝的茶。
也許天還是很冷……意識恍惚的人卻只記得額上傳來的暖,早讓他忘了冷不冷的事。

※ ※ ※

而後,他連著發燒好幾天。
似是病早已蟄伏多時,趁著歲末,趕著冒發出來。清醒與昏沉似沒界線,意識也是斷續復明。

「來,把藥喝了。」
有時被迫要清醒,睜眼時總見一雙手在眼前晃動著。
寬大的手掌,正好托著整個碗緣,而另一手扶助著他坐起身。

眼前的厚掌,感覺那支撐身體的出力臂膀。
回想著,似曾經也有過眼前相仿的感受。也許是更早時、更遙遠前的記憶……
童蒙時,日落時分,烹香的灶房窗邊。
他和佾雲墊著腳,手勾搭上窗櫺,望著屋內忙碌的身影,正手掀攪著鍋爐,而小心以勺嚐味。
謹慎而小心翼翼的動作,和那壯碩的身影形成對比,但不覺突兀。
他喜歡看著那身影,心裡總是陣安然與滿足。

※ ※ ※

「好點沒?還不舒服嗎?」

夜來,一句輕聲低語,總伴著一雙粗繭表層的手,按上額頭或輕撥開他額間汗溼沾亂的髮絲不斷反覆問道。
累讓他只能勉強撐開半眼,然後是看見那映著燭光,泛著溫暖色調的雙手。

而有記憶是在晨曦間,日光穿透樹蔭,微光閃動於起式生風的雙拳上。
切磋過。
還有印象那雙掌的招式有力,禦侮、防身。而總在危難時,更形堅強,似是能承住天地,更還以數倍之力。

※ ※ ※

「曲雲?」

夜更深時,也許意識模糊囈語間,彷彿聽見有人不斷不斷在喚著自己的名。
出汗後,繼之是陣陣冷意令人不自覺的抖顫。
於是他難過的無法有回應,只得輕搖了手,是唯僅剩的清醒所能做的最大動作。

那手為他拉蓋好被。而一手,回應般的緊握住他的手。
原先冷寒的不適,始緩緩舒和於那股暖意。

憶起是一回碰巧走至懸崖邊,但因修為不精,讓他無法輕易過了那深淵。
是那雙手,在他眼前邀道:「來,一起過了吧。」
有相同的溫暖,總在他需要的時刻浮現。

「謝謝。」

天微亮時,掙扎許久。趁著那雙手為他披上外袍時,闔眼不開才吞吐吶出這句。
那手的主人似為沒意想到會聽見的的話語愣住。雙手停頓半晌,方才又繼續動作。
起身下床,卻是臥榻多時讓他一時失了平衡。

「小心……」那雙手及時迎了上。
而是過度的關注,緊抱住只是微跛的他……

過往的印象瞬間疊合著現下溫暖的擁懷。
方知任是歷經寒暑,雙手後的情暖,才是心裡一直惦著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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