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曲(10)

「我不會是你記得的曲雲。」

再逢療傷的時辰,支開興奮莫名的鍾、瑟兩人,
靜聽此話,卻置若罔聞,那眼神一觸及便是閃躲,
驀地間,韶雲似是了然於胸。

沒有太多激動,只輕回道:「無妨,終有一天會想起。」

歉然道說沒能憶起神農架之事,
起初微愣,但終是為那眼神不自然的閃躲而了悟,
笑泯過所有不解與疑惑,他畢竟是真的找到曲雲,
完完整整,就如同兩年前錯失的那身影。

一般體恤的心意,
和相同寧為孤寂,而不願拖累的心地。

「你還是一樣沒變。」

待韶雲運氣療傷,
背著身,他聽見韶雲突是吶出這一句。

雙肩微顫動了下,
不過開始下定決心要堅持住,
怎是旋為撼動著,僅為句模稜兩可的話?

速轉是為冷笑掩飾,又道:「一樣的讓人頭痛?還是?」

後方緩搭上的掌開始穩釋出一股熱暖,
適時也擋住開口欲續的自嘲。

感受這溫暖,
方憶起每回在山頂看著韶華無雙出式後殘留的光影,
常失神看著,
直覺該有什麼的感覺襯著那光景,
卻總想也想不起…

言語無法承諾,卻遏抑不了思緒沈溺著,
閉緊眼,就再任往事倏地翻飛。

跟著曲雲沒醒多久,
三人旋即又讓韶雲以療傷為由請出了房。
兄弟再聚是難言的喜悅,
卻甫在韶雲踏入後,
再遇的感動中,卻隱似有些奇異的氣氛…

尤至在韶雲提到墜崖前的事,
曲雲一口回稱不記得。

鍾雲默然思忖著,卻被瑟雲打斷思緒。
「曲雲方才說的?」瑟雲向鍾雲投以詢問的眼神,

走在前方的霧老聽著,卻也臆測著實情,
由死別而重聚,
或許當事人沒察覺到有異,
而就局外人看來,
曲雲表現的太冷靜,而尤其是對韶雲。

「嗯,應該是和韶雲到神農架找佾雲,一直到墜崖前的事,曲雲還是沒想起。」

本想再問個仔細,卻是又到療傷的時刻,而人也全都讓韶雲趕了出來,
沒多待片刻,但霧老確信看到曲雲回應韶雲時眼中的猶豫,
是真的沒想起?霧老倒反是質疑。

「他是你兄弟!」

是突地閃過腦海的警語,
猛然一驚,急又睜開眼。

對!他不能忘了身份,忘了這種感情不該允許發生,
過往的一切,就該留在身墜的崖邊,

眼神一轉,卻瞥見榻邊的笛;
完整無暇,必是韶雲一直帶著身邊,

這笛…
是被什樣的心情留著?

再思,又不自覺的恍惚。

「曲雲,凝住心神。」韶雲察覺曲雲的分神,連忙出聲提示道;

原先是順行汨流的氣,卻異樣開始紛亂,
運氣療傷的過程中,最忌是心神無法專注。

但礙著霧老交代過程得一氣呵成,
出了勢,非得過柱香時間才能收手。

否則功虧一簣,傷沒療成,反倒是醫治者也要著了暗傷。

但看著曲雲似是出了神,出聲警告著也沒用,
氣亂情形更遽,顧不得已是一頭汗岑,韶雲又急道:「曲雲!」

原是為藥效助勢的氣,剎時轉為猛惡,
逆衝著心口,一陣痛楚,讓他不禁是提手緊糾住胸口,
見勢,韶雲硬是不畏後果收了掌,
卻也果真如霧老所言,
違逆收勢,一股強力迴衝自身。

瞬時消化不了那股內勁,
韶雲緊擰住眉,強抑住逆氣,額上相應著如雨驟汗而下,
卻仍是撐住,急忙先問道:「沒事?」

應著韶雲收了掌,那狠衝之氣即時消散,卻心下一驚,
也連忙迴過身探看,
是關心自己的話,卻反是說話者的本身更需要這關心,
仍是一般堅毅的神情,現下神色是蒼白異常。

回過神,才了悟是為自己所累,
「韶雲!」
眼底有些茫霧,不想分辨為何,

「對不起。」

喃喃地無聲道了幾回歉,
為過去、對此刻,也許還連同著未來…

還是可以回到雲門,
也一樣能如同往昔相處,
是不忍讓韶雲承受起可能得遭受的異樣眼光,
本就是違逆常情,世情難容…

「曲雲?」忍著不適,韶雲連忙又問道,

卻見人呆然的望著,而四目相對,近在方寸間,
先前刻意隱瞞的關懷卻再也怎麼無法由這短短的距離逃開,

厚實泛佈滿粗繭的掌輕覆著臉,
有溫度,卻仍覺似夢。

「怎麼會忘了?」

一問,韶雲並不要求答案;
沿臉頰輕拂下,卻順勢出力緊擁住。

「你還是我記得的曲雲。」

「有件事得告訴你,霧少。」

一番深談,考量韶雲的言論是有理的,
既是選擇從他而師,
該讓霧少清楚的,還是得讓他明白。

「是關於化與破凝霧的方法。」

初是一愣,卻也隨即反應話中可能的隱含,霧少詫異的看著霧老,
連著先是握住霧老的手,半晌才回道:「這是什麼意思?」

化凝霧的方法是非到死前不可鬆口,
這是拜師時就聽霧老提過的。
霧少盼是霧老一時糊塗忘了此事,
但怎麼看霧老的神情凝重,隱隱勾起他心中的不安。

霧老輕嘆了口氣,卻也沒正面回答這問題,只又言道:「時間不多了…」
搭上霧老的手,始感覺到手中傳來的脈象有異,
就順手輕按住,霧少有些怒道:「怎麼會傷得如此嚴重?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輕抽回手,霧老又道:「霧少,生死有命,這些瑣碎非是要事…」

交談間,
聞窗外風聲似起異樣,
驟起旋歇,風強弱交替著,是有人進了甬道的警訊。

皺起眉,若那異樣正是臆測中人所致,只怕這次是難能輕易躲過,
決了心意,不待霧少有反應,又再續道:「毋庸多問,時間緊迫,我會邊向你解釋清楚。」

是語氣堅決,態度也一反平常和穆。
霧少可以感覺到,
這一日,必是很多衝擊伺伏著。

「就你…」目光移動指示著,再轉向早先已上過霧山襲擊一對雙胞兄弟又道:「和你們兄弟兩跟著便罷,其它人回去!」

原是為了能一舉達成奪下凝霧的目的,
兄弟倆特別召來一批身負絕學之士,卻沒想到霧主一口便是回絕,
想開口解釋著,霧主又厲聲喝道:「我是回去接管我的地方,不是去攻城掠地!」

底下的人為這怒斥震懾,雖不少是臨時招來的幫手,
或是沒見聞過霧主為何許人,就聽這一句混厚,
聲透徹遍野,識相的卻紛紛逕行走避。

「哼!」

憤然悶哼聲,再轉身面向甬道口,
霧主斜睨山壁邊警語,
毫不遲疑,轟的一響跟接出手的掌風相應,
岩壁粉碎成窟,
上頭的排字,瞬間化滅於灰飛中。

今回必爭回凝霧!霧主心忖。
回頭,第一件事就先毀了甬道。

「你內傷尚未痊瘉,我先將口訣誦讀一遍。」

但也知是情勢危急,霧老才會做此決定,
但怎態硬生要他一時之間消化這些複雜的情緒,
霧主的威脅是從沒擔心過,
卻是面臨朝夕相處的至親隨時可能歸天的事實讓他讓以接受,
看著人愣神沒反應,霧老是難過,但又無法不顧肩負的重責。

「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只好親上霧山毀了凝霧。」

語罷,便跟著起身,深知以現在的功體,就算能化得了凝霧,
只怕也沒命撐到毀凝霧;
這話只為刺激霧少,雖是殘忍,但他必須如此。

而霧少也即刻伸手一拉,旋即回應道:「你說,我會記住。」

「我會把這當做兄弟久別重逢的激動。」

靠在那想念的肩上,曲雲緩緩說道,
垂下不知何時反緊抱的手,
是該起身,他警告自己不能如此沈溺。

「韶雲,放開我。」

沒得到反應,摟著的雙臂卻仍是緊縛。

「韶…」

晃過一陣不安,訝然猛驚覺起方才療傷的意外,
細辨出紊亂的呼吸,慢慢平覆回穩著,
似是無礙,但應是韶雲耗了不少力氣壓下那股逆氣。

反手輕扳開仍緊抱的雙臂,
而人早是昏沉過去,是執意不肯再放手,
無論何時,無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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