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的艷日照耀滿山青翠，
僅管是美，目光卻不敢直視那山頭。
走進臨山下的村落，迎來的是一陣鼓聲，
他知道那代表什麼，
佾雲說過，那是”打喪鼓”，
是臨近神農架一帶的居民，用來追悼亡人的一種特殊儀式。
“祝亡人升天，為後代祝福”
死人是聽不到的，他心忖著。
那鼓聲，該是給活著的人打喪才是，
喪一切逝去不再，喪一切懊悔已遲。
走過治喪的戶前，隱約傳來斷續的啜泣，
哭？
除了那一刻的哽咽，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有大哭一場過；
就連樹下那塚前的石碑立好時，
杯酒灑落，連一向內歛持重的鍾雲都毫不掩飾深切的哀慟。
塚裡擺的是套紫邊白底的袍，
曲雲最常穿做的打扮，
笛子是該跟著下土，
他不捨，卻把笛子留在身邊。
喪隊正整隊出發，
前頭的白幡在空中翻飛，幡為招魂；
他想起那日落下的一陣花舞。
憶起那段時間，常仔細在夜裡聽著動靜，
是不是怨？還是恨？
連著四十九日的少眠，
從未盼得那熟悉的身影回來過。
他反覆溫習著要對曲雲說的事，
是水杉後來告訴他的，
「那是幻術的一種，應著被施術著的潛意識中所想、所渴望的，投影在他眼前所視。所以，那一切，你所看到的一切，正是你內心所想追求的，你真心企盼的。」
所有一切對水杉的情愫，全是幻術在引惑他的行為。
然後他要告訴那亡魂，
在那段時間，憶起的所有熟悉，
是心中惦念著的，卻全是那名為曲雲的人。
走著，
漸出那屋舍聚落，
踏上一座橫跨溪流上的木橋，
靜佇半晌，沿著源頭望去，
眼神最終仍是停留在那片翠峰。
照在那山頭上的，非是極為刺眼的日光，
卻仍是灼熱他的眼眶。
兩番寒暑，相思無盡。
村裡傳來的鼓聲正隆，
一聲聲，
連著往事，擊沉進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憐曲（Ⅲ）韶曲__________
「快！」一聲稚嫩的催促聲，語氣既是緊張又興奮；「你們快點，再慢就看不到了。」
後邊跟慢的幾個小孩，氣喘噓噓的急跑著。
雖只是緩坡，對這群孩童仍是略顯吃力，
跑在前頭的小孩，索性拉跑著落在後方的人；
一陣忙亂，上了坡頂。
「你看！」帶頭的小孩紅通著臉，興奮指著前方山頂叫道。
「哇～」看到眼前的景象，難掩驚奇，大家皆出聲讚嘆著。
高出坡頂數倍的山峰，其正對著的上空，映閃著萬道金光。
不時還傳出幾聲低沉的轟隆，
那金光穿透雲間，染艷著天空，形成一幅瑰麗的景象。
「我爹說，那是霧都的守衛者喔。」小孩驕傲的宣告著。
也不過是從大人那邊聽來，
“守衛者”是何意義，只怕也是一知半解。
半晌，
眼前的景象開始罩上一層茫霧，
原本有微風拂著，這刻卻也靜止住。
風息霧凝，
萬物漸模糊於一陣白茫中。
「回去吧！起霧了。」
似是對眼前的霧茫也沒太多的驚惶，
住在霧都，
絕大部份的時間，整座城是籠在霧裡，
這些孩童倒也是習慣。
「明天再來看吧！」
「好啊，好啊…再來比賽看誰先上山坡。」
嬉笑聲中，孩童們又叫鬧著奔下小丘。
※
同樣的景，
不同人卻有著另番解讀。
拈鬚佇在窗邊，
望著遠山上的景象，向身後的人冷道：「我以為你把這事打理妥當了。」
敬候在一旁的人有些緊張回道：「霧少確實死了，屬下親眼看到的。」
悶哼了聲，
看著那峰上的迴光，挑高了眉，低聲自語著：「不是吾門的武功，難道是自己悟出另招？又找到傳人？」
霧都不過那些莊稼百姓，又與世隔離；
霧少一死，按道理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培養出這般修為的弟子。
「再去調查清楚，不論是誰，就別是妨害了我的計劃！」
※
「說也奇怪，我總覺得，曲雲好像只是出遠門而已。」望著酒樓外不甚熱絡的街道，瑟雲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對坐的鍾雲愣了下，輕笑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似是有天，曲雲會突然在雲門一角出現，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進門…」
這兩年，大家很少會主動提起曲雲的事，
也許是出了雲門，當下又臨近著曾經是兄弟走過的最後一段路，
是難掩那份感慨。
那突如其來的變故，每個人一時都無法接受，
只在後山，
那塚前墓碑上的字是無法遮掩住。
「雲門 曲雲之墓」
就像是八采生命的某些共同部份，都跟著一起埋入那黃土。
也許當中埋沉更多的，
是身負雲門之首的韶雲。
自責的話語沒脫出口，
但那段時間的消沉，大家體會的到。
瑟雲又嘆道：「韶雲也是這樣覺得吧，每年兩趟，看他不累不煩的走這路途…也不好消受。」
老實的個性，只是想到往神農架這方路途險惡，
儘管後來韶雲體貼同行的人疲憊，堅持和讓他們留在這市集上等著。
其實他們不在意的，
兄弟一場，誰也不捨放下曲雲。
鍾雲沒回話，兀自靜想著，
這趟路，該是心比身還難消受。
「什麼事啊？」一句疑惑，喚回鍾雲出神的思緒，
再定神細聽，街上傳來一陣哭喊；
「救命！救命啊！」
※
緩緩的吶出一口氣，收回掌氣，周圍也回復寂靜，
霧從四方攏上，
視線是更模糊，但他早也習慣。
感覺到有人來至身後；
搖了搖頭，止住來者將出口的話，
是道謝的話語，他知道，也不願對方如此客氣。
長嘆了聲，來人轉道：「好吧！我不言謝，倒是有些事要跟你提…方才施展的幾式，並不似你自身原本修練的。」
苦笑了下，自己也知道，
只是什麼該是他會的，總似有層隔閡，想也想不起。
「照說你該先清楚自己的事才對啊。」來者又道。
近了身，來者的面容才更清楚些，
髮鬚白蒼，但面色紅潤，就連說話聲音猶仍中氣十足。
輕聲回道：「也許是我修練過，只是不甚成熟吧。」
語罷，輕咳了聲。
老者見狀連忙道：「忘了先讓你服藥…」遞過藥丸，又笑道：「有進步了。」
的確是和之前差了許多…
接服過藥，又聞老者言：「不過這招不錯，要是練上七、八成火候，威力驚人吶。不知這招有名？」
直覺點了點頭，回道：「韶華無雙。」
語罷，他自己也驚訝著脫口而出的這四個字，
彷彿一直熟稔這名字，
比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還來的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