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懲罰？
當曲雲繞過韶雲身前，望及那沿衣襟漫下的紅；
他們是重逢，人、心都是，
老天卻沒忘記昔日他對韶雲的棄離，於是回頭向他要這報應。
這次，
輪到親嚐對方棄他而去的滋味？
那數掌連續挨下，早是在一式攻其不備之時，便震傷功體既深，
而又違勢再發掌；
韶雲只覺得疲憊異常，血紅沿著嘴角流下，卻無知覺；
不是疼，力氣卻點滴似被抽殆盡。
「韶雲！」
他看著那轉為慘白的臉，仍是不吝給他安慰一笑，又道：「不礙事…我們走！」
語罷，韶雲也果真起步隨行，但不過一步，便頹然倒下，
原是要牽韶雲的手，不過停待空中半晌，轉成是撐扶那倒下的身子，
以前也有過同樣的場景…曲雲記得；
但他知道這次不對…是一種直覺，嚇的他心頭紛亂。
「韶雲？你哪裡疼？哪裡傷著？我可以運氣替你療傷、我帶你出這裡找霧少…」
曲雲抖著聲說道，讓韶雲枕著自己懷裡依躺下。
但那血似作對，跟著他一句句，流的更是猖獗；
瞧著那血似鬼魅般令他驚恐，對著封血的要穴，舉指便是要點下；
「曲雲…沒用的…」韶雲扼著那皓腕，緩聲又道：
「穴已移位，點了也是枉然。」
扼腕的手尋下他的掌，緊握住，再順下轉指交合。
「我想帶你回雲門的…」
方才仍是肯定的一句，現下改是遺憾般，
曲雲聽出話裡的惋歎，突是憤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韶雲望著他，卻綻笑開，輕聲問道：「這算是認了我嗎？」
不捨的將那手輕靠頰邊摩蹭，這感覺是幸福…像是尋覓了大半輩子終是得到，
若此刻是終點，韶雲想，這也該是無憾。
曲雲這才悟到自己是如何吝予；對自己、對韶雲；
抽離了手，轉是俯首相視，長髮跟著滑落，絲絲柔細，輕佈額邊、頰畔；
眼終於互視凝望，曲雲啞聲回道：「錯過的、盼的，僅此。」
淚跟落，卻是未及淌下，唇便覆上，和著過往一切難言點滴。
※
「你是來尋友的？」住在橋邊的樵夫好奇問道；
是因每春秋寒暑，時序交替，
總會見著韶雲經過此地，
靜佇橋頭，遙望那山頭良久。
「不是…」韶雲客氣回道，那禮貌的笑卻掩不過苦澀，又續道：「是來懷念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那樵夫似多少有所了悟，與他同望那山頭，安慰道：「有你如此重情，那人不論置身何處，他一定深感欣慰。」
韶雲不語，心卻更苦楚；
怎是欣慰？他根本沒來得及讓對方知道…
※
每動作是牽動傷處，卻跟著手撫觸那深映眼中的紫，於心是慰然；
「若此劫難逃；這輩子不及給你的相守，來生…」
那胸膛突是劇烈起伏著，又一氣逆重襲，逼嘔出更多紅稠。
「韶雲，別…韶雲！」
曲雲看著那眼驀地垂閉下，是失神狂喊著，
驚慟的思緒逼著幾乎窒息；
不該就這樣到了盡頭，他不肯，也絕是不從。
冰冷的空氣中傳來一陣悶隆低沉，震的壁邊殘雪紛落，
似預警著將至的巨轟，
不一會兒，
那方才激鬥擾起的餘波不甘息沒，
不過片段止息，堆雪仍是不堪那一陣受擾，悶聲漸聚如雷，
沿著坍下之處，又是一陣更撼天地之錯動。
曲雲見狀，連忙肩扛起不明死生的韶雲，向著通道更深處，就拚使全力奔去。
崩落之勢交相串連，
沿著通道兩側，一路塌陷下。
盡全了力飛奔著，垂在他胸前的手，仍只是無力的隨著馳動的腳步晃擺著；
若真是別離，他何苦再掙？
就不如雪掩埋盡，黃泉路上，他仍追得及與韶雲重聚。
腳步微緩了下，卻一陣微微律動自背上傳來；
是錯覺？
沒得遲疑，轉化是助力，直略過心頭的猶豫又更是加速他腳程。
「要是安然出了此地，『不離不棄』你決不能負了我，韶雲！」
路仍未盡頭，兩旁白皚雪花了他雙眼，錯看著前方漆黑突成一片白亮；
或知是力將竭盡，但是無悔，終是不用再獨離…
恍是見到雲霧繚繞，眼前人影晃動，
曲雲猜想；
那是臨終前對一心掛念的兄弟最後一面。
然後他仍是在月下倚著樹邊吹笛，
身影卻不孤寂；
而是一雙含笑不時回眸的眼留意著…
臨著他不遠的地方，
隨曲音，跟著一式舞動生風。
※
霧都再沒那霧攏聚的景象，
都內的百姓起先是訝異著，但幾天過後，也就習慣；甚至是喜愛上那終日天清氣朗的舒坦。
「真的不再多靜養幾日？」霧少問道。
仍是微羔，卻也決意道：「無妨，離開雲門太久，我怕兄弟擔心。」
也是不捨，霧少轉向一旁已然改裝的身影，緊跟著手搭上肩道：「你好生保重。」
反手按著肩頭溫厚的掌，回道：「你也是…若有機會，雲門再聚。」
望那曾是朝夕相處過的熟悉，面容卻是增了許生氣；或許是了了心結，人便豁達。
「韶雲會記下捨凝霧救命這恩情。」韶雲謝道。
「你該謝的是你的好兄弟。」霧少望向曲雲笑回道，卻無法向韶雲陳述詳盡，
那日望著雪塌無計可施，恰是憶起霧老交待過那條通往凝霧的狹道，
存著僥倖一試，
竟是入著通道取了凝霧不久，就看見曲雲背著韶雲倉皇奔出；
一聲救韶雲。
就是在霧都兩年多來，
他從沒看過曲雲那般激動神情，
而那容顏才始覺有情有靈，不似初見時，了無生趣。
「無論如何，就連著曲雲這條命，我衷心謝過。」韶雲舉手一揖表意，再向霧少深謝道。
「你們也該啟程了，算算時間鍾雲他們應是回到雲門，消息先回去，大家一定很期待吧。」
說是期待，心卻仍是有幾許徬徨，
但終是能再返，自更是喜悅。
「快走吧，今日十五，甬道有焚風。」霧少催促道。
「就此拜別！」
別了這兩年的居所，曲雲回首望那霧山高聳，暗自道別這一切。
卻看著眼前韶雲身影，
有些踟躕，未來是如何？
「好暗…」韶雲突是出聲一句，更像是回應他心中顧慮。
正一份愁悵，前方的身影卻停下腳步，
回身，一臉笑顏伸手向他邀道：「來，跟緊了。」
手交付過，厚實握緊；
就這段路起，至人生路盡。
《韶曲．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