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公子,您也來了呀。」
「宋少爺才真是勤快。」
那月色皎潔,涼風宜人,
夜裡山境幽靜,刻意壓低聲的交談猶如蟲鳴。
「還真是可惜了趙大公子這一身錦衣華服。」
「哪的話…咦,宋少爺您那些隨從手下怎麼沒來效勞?還讓您親自跑這一趟山路,委屈委屈吶…」
那話明來暗去,其實兩人都心知對方是看自己不順眼,
但也沒人要先戳破那層裏著禮數的不屑惡感,
反正這事也不是先來後來就會占得了便宜,要憑的還是真功夫。
要削回對方的話各自還在醞釀著,
突然一陣笛聲,悠悠傳了出。
兩人先是一愣,而後各自急急從懷裡掏了出備好的東西。
又紙、又筆、連墨帶硯,
著華服的人捲起袖,
方才仍一派瀟灑的人也顧不得忙亂手腳會損了他倜儻非常的形象。
兩人不再多言,埋首又將是一夜。
「遊雲,你會不會覺得最近外來的人士多了起來?」
這種感覺倒不是憑空臆測,
光打從這兩三天下山採買後,兩人總會習慣進茶棧休憩片刻時,
周圍突然多出些陌生非常的臉孔,霓雲才開始覺得好奇。
「是有點…」
如果只是往來商旅過客,還不讓人奇怪,
但似鄰桌那一瞧便是貴家公子哥的排場,身後一字排開,有搧風倒茶水的隨從伺候,
這很難不引人側目,
更誇張的是,這情形還不唯獨是特例;
自他們進茶棧後,陸陸續續又擺出兩三桌這般盛況。
「將我笛子取來。」
猛然聽這一句,正舉杯飲茶的兩人同微嗆了一下,
回頭一望,那鄰桌的公子哥笛業已上手。
而音尚未起,
身後的隨從卻先已鼓掌叫好。
※ ※ ※
「跟著我做什麼?」
腳步一停,回頭一句就問的直截了當。
今天該練的、該聽的訓他可都做完了,
這一早剩沒多少清閒,再不讓他好好吹著笛,
等那天空陰霾成雨,又得悶著在房裡等到成停。
春時雨一起總連綿難停,
偏偏總止在夜裡,是故也已經讓他連著好些天直到夜深才能練曲。
「沒有,我們只是想聽你吹笛。」
霓雲、遊雲兩人滿臉誠懇,卻道這一句有些莫名,
聽得他一時傻愣住。
「是啊是啊,你今天就讓我們跟著你一次,我們不會打擾你的。」
那茶棧此起彼落的尖銳笛音,迴音此刻還嗡嗡響在兩人腦際;
所以回來路上他們就有了默契,
不以美音,是無法趨離那些魔音。
※ ※ ※
「這不是謝家教曲的師傅嗎?」
原本就不甚寬敞的草叢堆裡,再擠進個人,又更顯擁擠。
儘管身旁明明是空曠林地,
但無奈大白天的,能避身的只有這幾簇草密。
「好說呀,咦?兩位好面熟……哎呀,不是上回城裡樂坊辦了場竹韻雅試,遠道來參加的兩位少爺啊。」
謝家師傅倒也好記憶,但其實兩個人什麼名已沒印象,
只記得兩人頗自負懷有笛藝,
不過吹出來的曲,還真是讓在場聞之莫不涕泣。
「怎麼著,謝師傅的消息也頗為靈通嘛。」
這麼說著,原本就在場的趙、宋兩人心裡外是一陣嫌惡,
好不容易得來消息,
說這山裡出了個能人雅士足以取經,於是他們不遠千里跑來這偏僻山裡。
原想偷學些技巧,回去城裡才好稱雄,
不料這消息怎麼傳了出去,
這兩三天夜裡偷來要學的人更多,逼得兩人不得不連白天也來守,就盼比它人多學些什麼訣竅。
「大家也不都是為求上進。」那謝家師傅呵呵地笑說道。
「噓,小聲點,人近了…。」
那路頭傳來人聲,草堆裡的人連忙止住談話。
「曲雲,你笛子吹的真是好,我們到今天才知道…」
「是啊,沒有比較,還當真不知道。」
三道人影接連出現,
後頭兩個並肩走著的人,一句接道一句說著。
「要不要找太夫給你們看看?」
走在前頭的人,著身白袍,步伐踩的輕盈,
那紫髮和著手裡握著把銀亮的笛,
看進那躲在暗處的三人眼裡,皆是一陣讚嘆。
高人,
果然看起來就是異於常人!
「瑟雲…你看見沒?」仲雲指著那街上一道人影,愕愣的張大嘴瞧著。
「是不是我生了幻覺?」
可能還沒睡醒就讓人差下山來做事的腦袋還渾沌著,
所以昨夜夢裡讓曲雲修理的場景,一時而無法散去。
「曲雲?!…那邊也有!」
但總不可能連一旁的瑟雲都神智不清,
只是兩個人都無法解釋,眼前看見的到底是什麼情形。
「原來是趙公子啊?」
「一夜未見,宋公子也煥然一新啊。」
道是如此,兩人卻皆同在心裡低啐了聲。
自己才是衣裝,怎看對方皆是滑稽。
幾步外的仲雲、瑟雲則陡起一陣惡寒,
望著眼前明明是未曾謀面的陌客;
那白衣,也滾著紫色的邊,
手裡有笛,那銀亮更教人眼熟……
待兩人迴身來個正面瞧見。
「天吶,那頭髮……」
咚的一聲,提在兩人手裡的食材,無辜散了一地。
※ ※ ※
「我今天沒心情陪你練功。」
倚在樹邊的人闔眼未開,
斷就來聲,就知道佇在跟前的人是誰。
「怎麼,瑟雲沒空陪你嗎?」才開了口,馬上是暗怪自己道得太快,
前頭的步伐聲停下,
其實緊跟在後,還另有個腳步聲靠近。
但來人是沉默,半聲也不吭。
「你看,曲雲好端端的在這裡啊。」瑟雲先開了口,
他睜開眼, 卻先看見仲雲兀自傻呆著愣望自己。
「又是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春時天氣多變,所以人也更的古怪。
昨日才跟來兩個無端說要聽笛的人,
今天又跟來兩人, 則是盯著自己直瞧。
「曲雲!」仲雲一個箭步,緊握住他雙手。
「我找到你失散多年的親生兄弟了。」
那一臉平靜的人還是一臉平靜,
所以任那些明處暗處的人都沒及時反應過來接續會是什麼動作。
就見銀光一閃,哀嚎一聲驟起。
「好痛!」
草叢裡的人見狀莫不緊一抖肩,皺了眉,嘴裡嘖嘖,
彷佛能感受那笛急敲頭上的痛意。
高人的笛子吹得好,境界更深,
是能將笛子靈活運用到各個環結上。
※ ※ ※
「奇怪,最近山上很多人來嗎?怎麼一些藥草都像被踏過的痕跡…」
鍾雲抱怨著,更是可惜那些野生的珍草就這麼被糟塌了。
那些藥草都是平日煉製要用的部份,
少了些,就得多跑這麼一趟下山進藥舖來尋。
「嗯,聽遊雲說最近鎮上來了不少人,也許來尋幽踏青的人多,可能沒注意到…」
佾雲回道,聯想起遊雲、霓雲說起那天在茶棧裡聽笛的事,又不自覺是陣笑。
「那茶棧裡的事很好笑吧。」
這件事鍾雲也頗覺有意思,要不是那天手邊正好忙著,
原本他還打算要下山來一探究竟的。
「倒是不清楚瑟雲他們講的事情是真是假…」鍾雲又提道。
「這事倒比較難想像。」回話的人說是難想像,其實言道同時,頭不禁是搖了幾下意表否定。
只是平常仲雲是愛鬧上曲雲也倒還好,
這回還聯著瑟雲一起,
不過是連累瑟雲也讓曲雲修理…
「不如待會兒去茶棧坐坐吧。」這一提又引起鍾雲好奇,反正煉藥的時間還多著,不如偷閒去碰碰運氣…
「快快快,茶棧有人打起來了!」
身邊突然幾個疾步跑過的閒人,就聽一陣交相接談道;
「聽說還是用笛子在打架呀,這熱鬧不看不成,不看可惜吶…」
「曲雲!」
那聲音迴盪山谷裡,卻是突如其來,讓他一個閃神岔了口氣。
曲正吹的精采,
避在暗處的趙少、宋少、謝師傅和又晚來幾天的劉家姑爺,
甚至做笛的王家老闆都撐著一把年紀趕到了,
群人捂著嘴,噤住聲,就怕方才那曲調一斷時,發出的可惜啊聲,讓吹笛的人發現。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吹笛的人又是一陣抱怨,好不容易今天算是正常些,
趁著天將黑,趕緊躲在山裡想他好好吹些曲,
沒料到這下是他最不願聽見的尋聲傳來,
那就算是想避開,也知道自己終是迴避不了。
草叢裡的人也是抱怨,
這麼多日來,難得幾次能聽見完整的曲,
總是斷斷續續,都讓人打斷。
好不容易他們也學了打扮,學了拿笛的技巧,
堅信就差那麼一點,笛藝即是登上高峰。
「曲雲!」
那尋聲仍未竭,只是聲音聽來又似近了些,
拿笛的手像是猶豫曾低放了下,
但辨道那叫喊聲中是有幾許焦急,
便旋即又執起笛,就輕音吹奏起。
也許今天還是聽不見好曲了…
草叢裡的人莫不有心理準備,瞧這情形,鐵定又像前兩日那般。
但那曲卻是出乎意外的繼續著,
音吹更形遼遠,不同前幾回聽來微邈,
似是能為人引出個方向,直到那尋著終循著聲音前來…
那一日高人果真演奏出高妙絕聲,
在場眾人,
無一不深深讚嘆,並滿足離去。
※ ※ ※
「趙公子,你又來了啊?」
「宋少爺不也到了嗎?」兩人仍是話裡帶刺。
「宋公子您不是說學到了技巧,趕著回家好好練一番嗎?」
這時候還會出現在這地方,雙方莫約也都心裡也數。
日前聽完曲後,在場眾人莫不對那高人佩服至極,
只不過那一曲怎麼會如此動人?
卻當下沒什麼人悟出是什麼祕訣。
「好曲!真是好曲!」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幾個貴家公子哥們,再不就是地方上小有名望的人物專才,
於是沒有人肯承認自己其實也是不懂的那個,
當場,也說瞎說幾句似是理解箇中道理後散會了事。
自然又在這裡碰面,實則是什麼情形,雙方自是不言可喻。
「是說,趙公子你該沒悟出什麼道理來吧?」
「我是不懂沒錯,不過宋公子也是吧?…呵呵…」
反正眼下就他們兩個,就算坦白了,對方為了面子也不會再傳出去。
散會後大夥回去各是苦思許久,
怎麼就也是難懂高人如何吹出這般好聽的曲。
「至少…我們算是英雄所見略同。」
這麼說來沒錯,
打扮,也學了;
論笛怎麼個靈活運用,兩個也有樣學樣在茶棧裡嘗試過。
再說有什麼祕訣…
「嗯,那天我們一定忽略了什麼。」
突然一股並肩努力的氛圍驟起,
也許是當下難題百思不得其解,不如兩人先共同努力。
「問題一定出現最後出現那個人身上…」
那天他們沒看清面孔的高大身影,
從尋人的聲音出現開始,一直到找來林裡,
非但沒再讓曲斷了音,反而是更加好聽。
「我也覺得問題一定在這個人身上。」
兩人邊說著,
眼神也不忘從草縫狹小的縫隙間,
緊緊盯著那遠處紅白身影的一舉一動…
「嗯,他身上一定藏有什麼祕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