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之前……」
他忽停頓住,認真想了許久;
繼之是聲嘆,在那月色下的蓮池邊。
「昨天我們談到哪?」
他端近方沏好的茶汲取那香氣,
想藉此以振作萎靡的精神,卻仍敵不過終日勞心所生的疲憊;
於是儘管是認真回想,但總憶不起上回交談結束於哪。
「罷了。」
那語氣是灑脫,而嘴角揚起終日未曾在他臉上展現的笑容,
雖只是瞬間即逝,
但對方應可以見到他額間暫且平撫的眉。
「今日多謝你陪素某走那一趟。關山迢遞,多得好友相照應,素某才能全身以退。」
途中遭遇過幾次埋伏,
其實他身手不弱,足以輕鬆應付,
只是幾回恍神沒注意到,仍是驚險。
但其實他是放心任由那幾回的大意分神,
不用說明,卻相信對方也心知肚明,
只因深知相隨的人總會適時補上他疏忽的缺。
「在你之前……」他又重覆喃道;
「吾也未得好友如斯。」
※
「好友……」
說著,邊將那在路上染污的拂塵整了整;
夜的風有些涼,於是他領著人入了房。
點著案上的燈火,雖明亮了房,
但卻未能給屋裡,添上太多暖。
「前些日子,我在薊縣尋到了件寶。」
他取出那擺放在櫃上看似平常的木盒,
雙手捧放,應是沉甸。
「這埋在地裡逾百年,若非機緣,才有出土的一天。」
揭開那蓋,
平放盒底的,卻不過是一對鈍刀鏽劍。
「以為我尋你開心?」
他知道人看著這東西會怎生反應,
輕笑間反手取了冠上的金簪,
只是微掠過那刀與劍邊,卻如削泥,刮捲起一層薄細。
「寶刀無敵,銳劍難抵;但所謂寶刀與銳劍都已是極致之境,卻反不如這鈍刀鏽劍,會隨磨鍊,更形鋒利……」
自來他就不愛或也不信有什麼是完美,帶著缺陷的東西反而是真實。
「其實我少用刀劍了。」
這不過是托詞,其實在接過刀劍的那刻他就決定其歸屬。
「好友,這刀劍……」
當有朝一日,他會是不加思索,
就清楚自己一舉一動,
皆其來有自,是緊繫於那份值得。
※
「有些冷。」
其實那身單薄的衣早已是無法抵過這夜半的寒,
但他不覺冷,
只因為有人會比自己還要先察覺那陡降的溫度是怎麼襲人,
而也會早一步為其披上衣,
以防那份向來對自身的漠視,讓他著了寒意。
於是若有好友相伴的此刻,
天冷,
但他絕對讓暖意圍覆著。
「明天又要應個局。」
那明明會是場惡鬥,但他說的平靜,
似如凡日作息。
也許他的眉頭曾緊皺了會兒,卻不會任其持續太久;
愁不入人眼,因為他不想讓人擔心。
「呵,沒什麼嚴重的,我自己應付便行。」
而只因是好友,
就算違反實情,他早是鐵了心說什麼都要讓人避開這場面;
他的稀鬆平常,或道說無謂,
內地裡卻含的是更多心思──是關於他怎麼都不捨,讓好友涉險。
僅管將來的惡戰難免,歸返或許無期。
「好友…」
也說該道些什麼訣別,卻默然片刻終無言,
他只想緊緊覆著對方的手,任一切盡在不言中。
※
「明日可以請你替我走趟江北?」
有時問話是多餘,
因為那相伴常久的人,就無論是會冒風雨,也絕對允諾。
所以無論它日終要生死,
他永記著是有人肯如此全然交付信任。
「……我可能要好些日子才會再回來。」好些是多久,或無盡期,其實他也暗自懷疑。
只因將對手的人是懷有極深的恨意,
那傳說中的劍客,會是怎麼個境界他並無法洞悉。
「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別太勉強,隨自己的心意行事吧。」
是清楚對方為他強為太多自己原本也不習慣的事,
但得到的回應總是搖頭,就否認他這念頭。
夜將盡,燈火也近燃熄。
「睡吧。天快亮了……」
邊說道,邊是褪去那一身長袍。
這一刻沒有拘謹,
而此特例,卻也僅只為那份特別。
平躺下,讓出身邊一大片位置,
「沒多少時間,就在這裡歇會兒吧。」
他需要歇息,
卻非是一張床,或一蓆被足以供給安寢,
直到身邊有份安心伴隨,才得安然入眠。
「……在你之前,吾未得知己如此。」
他低喃著,
而睡意漸濃,在天邊曙光乍現時。
「不知道能否應過葉小釵那場戰局……」入夢時分,他開始不自覺的囈語。
待窗邊陽光透入,
映照上他鎖眉沉睡的臉龐,
更是拂明那夜時無法瞧清的房裡。
榻上微微蜷縮的身軀旁,
卻不過是空蕩,而無那假想的人影;
就如同前日、再前日……無數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