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
這天一早葉小釵便來，留了封信要我轉交給你。
「素還真他…」
我話還沒說完，葉小釵就搖搖頭表示並不想驚擾你，
其實我是想告訴他你稍早時就離開仙境，
雖然，你交代過時機未到不可輕易鬆口。
葉小釵沒停留太久，
他說等你醒來時把信交給你，然後便離開。
我抬頭看著老天，心想這定是存心作弄，
不過差了幾步，你們就可以遇上。
然而你還是走了，葉小釵也離開了…
我將信小心的放入衣內，便習慣性的步向玉波池畔的亭子。
走到一半，才想起今朝不需沏茶，
可惜了那昨天才送來的春茶正香，但你卻沒機會好好品嚐。
這一早我不用如往常般忙著處理瑣事，
於是就著池邊石頭，便坐了下來。
「記得，一定要將信給他。」
葉小釵的神情不似平常，細想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唉，反正也不知道人回不回的來…」嘆了聲，坐在荷蓮盛開的池邊我獨自低喃。
再取出信，展書輕聲為你低誦道…
※
「正如你所說的，那群人在石澗鎮上碰面；他們在鎮上客棧住下，一待便是旬日。旬日間聚集的人愈來愈多，這中間，我認出幾個魔教的人。」
※
信開頭兩句，即便讓我想起上個月你請葉小釵幫忙的事，
那時大家還告訴你，青陽子就在鄰近的排沙鎮上。
「不行，這件事一定要葉小釵去。」你態度堅決，毫無商量餘地。
我少見你如此固執，卻與大夥一樣，未曾在這層固執後嗅出什麼不對勁的氣氛。
隔天葉小釵便上路，
在你親彈一首箏曲悠揚中。
「分手脫相贈，半生一片心…」站在你身後，我聽見你如此低吟。
※
「聚會在那幾個魔教的人到之後開始。往後幾天再不見有人加入他們，但在深夜裡，他們開始固定在某人的房裡聚集討論。令我生疑的是，那個魔教人士只是些地方分堂的成員，論不上高手，有印象也只因為在魔教幾個重要人物身邊跟出入過。」
※
葉小釵說的那幾個重要人物，
我知道當中有幾個曾來仙境找過你麻煩。
要不是我設的那些機關起了作用，
那夜裡連來兩三個高手。
你就算擋得住，也要討些皮肉傷。
更甭說那池遇夏才盛開的蓮花，
可能還來不及開花，就要不長眼的刀劍給掃落一地。
那時我還埋怨你，被人鬧還這麼開心。
「還好，還好…我先讓葉小釵離開了。」你只是笑嘻嘻的自得滿意起自己的計畫來，
就連頭上蓮冠被人削了半截也不管，
一頭亂髮，加那笑臉，真似失了心智的瘋人。
※
換了次頁，先入目的卻是和先前那些敵情完全不相關的字句。
「那天你彈的是什麼曲？」
這頁僅提了這麼一句，再無其它話語；
也許空白之處，正代表提筆人的思緒。
自來就沒幾個人懂神人的腦袋在轉些什麼，
但我相信在世上總有個人會懂某個人的，
也許了解透徹間還存在些微差距，
但總是會有人懂的…
再換了頁，信才又續著前面的事寫道；
※
「觀察數日，仍未察覺對方有什麼動作。因客棧往來過路的人極多，加上我太容易被認出…」
※
日漸升起，
陽光自腳邊、腿間，慢慢移到我展信的膝上，
信紙反映那金光刺眼，讓人無法直視。
移神驟然間，我想起在出門前，你曾交代過的事；
「道友啊，記得幫我把擱在窗邊那堆藥材收起來，別讓太陽曬到了。」
原來那是你前一天忙了整個午後的事，
甚至直到夜裡，透過屋裡燈火，還可以看見你忙碌的身影。
「接下來的我來不及處理，就幫我個忙吧…。」
你仍笑著，只是不如那次遭人夜襲後，談起葉小釵時的笑那般開懷，
那笑恢復平常慣有的斯文和煦，
一如你常在眾人面前該有的模樣。
「是，素神人的吩咐，我一定照辦。」
於是現下只得擱下葉小釵的信，先將你的“吩咐”辦好。
我笑了，
因為想起你聽見我故意回道那句謹遵吩咐時，臉上怎生個困窘的表情。
是知道你最怕的就是讓我覺得有那種被使喚的感覺，
所以你也總是不忘在話前加上道友兩字。
其實這些都是多餘，
就算外人總道我被素還真吃的死死的，
但有種甘之如飴，只因出自真心佩服。
我曾以為你只野心勃勃，堅定目標在征服不在你掌握中的半邊天，
直到葉小釵出現，才了解關於我一直沒看清你的那部份。
進了房，闔上你打開的窗。
收起那堆藥材，底下卻忽見你字跡…
※
「再數日，客棧裡的那些人全數散去。我跟蹤其中魔教人士帶領的一行人，追行數十里外，才發現他們有了動作。此事至此，我方察覺有所不對勁…」
※
匆匆讀完方才未看完的一頁，
我將葉小釵的信指且擱置一旁，拿起你遺留在藥材下的字紙。
你必定是刻意，
所以藥材的事也不過是幌子，目的是要我注意你留下的東西。
這樣的技倆惹不起我怒意，卻只覺陣惡寒，
僅管外頭正曬著的，可還是七月夏的太陽。
※
「此行赴險，或不復歸。展信同時，在道友足下方圓十里所屬仙境之地，則盡託付處置；但日後可能找上此地仇家眾者，也有勞道友。那最後一批春茶，就請帶至雲渡山上，我歸已無時，行前既遙敬前輩一回。」
我望著那杯擱在你桌上冷卻多時的春茶，
愣怔許久，卻不能言。
「切記，勿向葉小釵提及吾去向。然防其掛念，若吾未能歸來，謹轉告行蹤成謎。」
你曾笑說葉小釵的不肯離去，是等著天下太平之日取你的命。
「人要抱著希望，才有動力繼續下去。」
所以你總愛拿這例子，來為這論說下註解。
※
曾經聊起過去，
我們好奇你那幾度行蹤成謎。
甚至幾回江湖上風聲流傳，都說你死了。
「其實，那傳聞有幾次差點成真…」私底下，你曾這麼告訴我。
你笑說，你有還不能死的原因在，
所以幾度濱死邊緣，你仍掙扎著捱過。
「我只是想到讓道友你整理這麼大的地方，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我總冷笑幾聲，聽著你那個言不由衷的解釋，
又豈不知真正原因為何。
只是你從沒這麼慎重其事，
在這朝突然留下交代，讓我心生惶恐，不知所措。
「葉小釵，葉小釵啊…」
鎮定後，
我才想起當下該急的，是去找回那個能讓你心生動力的人。
但那人早已走遠，去向何方？
我連忙翻起適才葉小釵留下，尚未讀完那幾頁字信，
思考也許當中會有線索。
※
「那幫人挑上幾處偏遠地劫鏢鬧事，卻不取銀兩財物，還刻意留下活口回城通風報信；接下來的不必多加陳述，我相信你應該知道發生了事…」
信中文句至此，突又轉折，
續觀下句，卻令我錯愕。
「你那天彈的曲是《永訣》。」
※
是啊，
你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才會將葉小釵差開，讓他避了這次險。
會這麼知計還中計的，
這事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素還真敢做。
那些說你不畏奸惡的人太瞧得起你，
但其實，
你的理由時常出發點不在為天下。
※
「離開廣寧縣時，我逮了那幫人來問。果然這一盤問，就問出事情真相。也難怪你那天會彈《永訣》，只是這曲我收受下來，轉贈予你。那些人和你在阢山之巔的約，我會替你趕赴；他們都是高手，我相信這點你早也知情。但且放心，制不了全部，我也會盡量替你去些威脅。託書辭別，若歸來無時，務請珍重…」
視線再下移，
突然我看著葉小釵信上最後一句，
驟然一陣笑意，無法遏抑。
「分手脫相贈，半生一片心。」
我開懷笑著，笑到眼角有淚也不自覺淌下，
將你倆遺下的書信，併置而後撕去。
待會，
我要先到後山取來泉水，
再將那最後的春茶沖泡。
午後的玉波池畔有清風宜人，
我會為你們沏好茶，
而後顧守亭中，待你們結伴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