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後天陰且轉寒,
雪下了整整旬日,整月過去,陽光總算在月終時破雲層而出。
卻是融雪時分,那一股寒意,連日照也抵消不了。
「今天不用練武。」
就連在雪落紛飛的那幾日間也沒停止過的習武,
今天卻是意外的暫停。
「天氣不是很好嗎?」
難得偷了閒,大家都沒什麼意見,
也唯獨只有恨不得整日都練功的仲雲,不情願的嚷了聲。
「走,找韶雲問原因去!」
然後是一把拉住身邊的瑟雲,再多個幫腔。
「咳…是大嫂傳話的。」霓雲又接道。
練武是嚴肅的事,卻也是雲門人維持感情最重要的一環;
因此,韶雲也非常重視。
非是有要事纏身,韶雲定當會親自來主持;
不過自成親之後,偶爾開始便都由大嫂出門傳話交代此類情事,
既以韶雲為長,自然也同視嫂如長,
只領交代,他們也不好意思深究。
「還有,現在有大嫂在,你們別動不動就往水雲天跑。」遊雲跟著說道。
有些事仍是不變,但有些事也已不同,
雲門人,都還在適應。
「大嫂也可以一起練啊!」仲雲卻還是不服氣的道。
對不拘小節的人來說,著實是難要在意那些不同的地方,
除了雲門裡多了一個人存在之外,
頂多也只是要多開口再叫道一聲大嫂。
「可是,如果你連大嫂都比不過怎麼辦?」
瑟雲卻是比較煩惱練武告一段落時的比試,
敗給自己兄弟還事小,
如果連大嫂也比不過,以仲雲不服氣的個性,那可怎麼辦才好?
應該要提點兄弟們該有的分寸,
畢竟多了個大嫂,有些事就要以禮為考量。
但聽完這對話,一旁的人只是聞言聯想那場面,卻禁不住紛紛笑出聲來。
「有可能喔!」鍾雲笑著附和道。
「這樣仲雲的排名…」遊雲屈指算了算,點過一指又指;
※
笑聲一早就自雲門裡傳來,
所以才步出門外沒多遠的佾雲,是清楚就聽到。
那笑聲開懷,是令人不自覺嘴邊就也跟著揚起,
但再往前看到那重重深林,心情卻又頓時沉靜下來。
跟著腳步前進,後方的人聲也漸遠,
取而代之的是前方傳來的笛聲。
山風仍強,笛聲卻是遠傳;
吹曲的人該是消耗了不少氣力,
所以儘管是逆風的這方,曲調抑揚竟也是清晰可辨。
但循著韶雲指示的方向,
又行過近半個時辰,卻仍是尋遍杉木林邊的各處角落後,
最終才見人的身影。
「怎麼,現在換你接韶雲的苦差事來做?」
被尋著的人顯然並沒有打算跟著離開的意思,
撫在笛身上的指仍有節奏的,不停在挪按著孔,
就是對話當間,於心也能練曲。
「韶雲他們有事出門了。」
那話中成雙的字眼令人的手暫停了動作,
雖然眨眼瞬間,卻沒逃過心細更甚的兄弟眼中。
「曲雲,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我不清楚的?」
役命的事結束的太匆促,也留下太多沒有結論的疑點,
就和韶雲與段念這一場婚事相同;
貌似自然而然,卻細想總也莫名異常。
尤其是曲雲的態度,
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更好的尤如順水推舟般。
光憑這點,便令人覺得不尋常。
「看來韶雲真的把所有事都交代到你頭上了…也包括疑心。」
避開了話題,他知道和佾雲說話,更要小心。
「韶雲的傷沒好。」
但萬分小心卻仍不及佾雲這突然一句令他驚愕;
「沒好?」
聲調如聞平常,
但手裡的笛,卻險些滑落。
「嗯。」
曲雲的關心雖不出乎他的意料,
但那細微動作間所透露出的慌亂,實在預期外。
也許曲雲仍為意外將兄弟牽扯進而深感自責,
是不是其後諸事,動機也出自於此?
「前兩天我替韶雲切脈才發覺到。」
他一樣也以為服下金芝片後應該就無大礙,
卻沒警覺到毒藥卻可能只是引藥;
治癒後,反而出現其它症狀。
「你放心…」
聞者無言,但瞥見那捏緊的拳,佾雲便顧自又接道;
「只是脈象中隱隱有股違逆之氣;暫時沒什麼大礙。」
日子好不容易才又恢復昔常,
他自然也不願在這時候又因那還無法辨明的異樣過於小題大作。
「怎麼會察覺到的?」
若不是有了症狀,自當不會平白無故要佾雲診斷。
但不虧師稱細心;
且暗自平復了思緒,曲雲旋即追問道。
「段姑娘發現的。」
雖該稱為嫂,但韶雲這門婚事總教他深覺不踏實,
況此時唯獨曲雲在場,所以他還是擇了順口的稱呼道。
「韶雲近來有遲起的狀況。」
但人聞此言,心頭又是一緊。
成親同床是理所當然,自然會發現遲起這回事;
只是於私心,仍像抗拒不願接受實情般的難受。
「遲起?」
佾雲點了點頭,又道:
「像是睡得極沉,怎麼喚也不醒。而且一次比一次的狀況還嚴重。」
就像今晨又毫無預警的中止了練武,
早一般得到消息時,他便逕自往水雲天到過一趟;
就見躺在床上的韶雲貌似深睡,卻怎麼拍搖也不醒。
這幾次他都是在百會、天柱兩處下了針才令人轉醒,
但醒來的時間,卻也是一回久過一回。
怎麼會這樣?
曲雲暗自深吐了口氣,卻不敢嘆出聲;
所有的事都該回至正軌才是,怎又突生枝節?
「所以不是我接了這苦差事。」
若不是事先韶雲曾告知,
要在這麼片廣大的山林間找到曲雲,說真的還是件不容易的事。
「韶雲不怕他醒不來,是怕你忘了該回去;所以才交代我。」
他只能默不吭聲,且只是靜靜得聽入心,
卻無法對這些話變了任何表情。
「原本這件事在沒弄清楚前,韶雲交代不能向任何人提的;但這幾天我得上臨淄
一趟…」
捨了細節,佾雲只是拍他的肩又道;
「多待在雲門,有事也好照料。」
遠行只是藉口,
他卻絕對認為這件事有必要讓曲雲先知道。
否則有朝事生了什麼意外,
不用刀劍,這兄弟也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
「我又睡晚了。」
韶雲起身時已近正午,
一旁的枕被是整齊排放,人睡得極沉,整夜竟也未翻身弄亂過。
「佾雲來看過你。」
見人轉醒,緞綾連忙端上佾雲交代過的藥茶,
這陣子韶雲昏睡的症狀益見嚴重,
察覺不對後,每天幾乎是一睜眼,她就連忙來探視韶雲的狀況。
「曲雲…」才開口,韶雲卻才又連忙先改口道;
「妳可睡得好?」
緞綾笑點了頭,雖非是首重,但自己仍是在對方心中也佔了位;
當進了雲門她就知道有些事非是刻意隱瞞就能掩去,
就算人不知情,直覺卻騙不了人。
「我已經轉告佾雲,要他在出門前代你尋回曲雲。」
進了雲門,曲雲彷真如其言,成了飄忽不定的雲,
出入間她少再遇見對方,
唯獨少不了的是,每天都能聽見韶雲問起或尋起曲雲。
那一日回雲門前,曾與她交談甚久的曲雲,
跟這雲門中的曲雲,似乎是不相干的兩人般。
就算偶爾遇見,曲雲至多也僅是錯身間點頭便又繼續朝他的路走,
成親前後,眾人皆來過水雲天,
也唯獨曲雲,連經過都不見。
「真對不住,才成親,就發生這樣的事。」
言談之間,該以什麼態度來面對他仍是不適應;
娶妻是為盡責任,
但就真心論,他並還沒有為人夫的準備。
只是他欠了緞綾一份情和責任,恰又對方願委身於他;
於是一切,就算有違本意,卻也是如此自然的發生…
但最在意的,
現在也只有在閉眼時才能無所忌憚的想。
「先把藥喝了吧。」
緞綾重端近了杯,原本是想貼心的讓人以口就杯便飲下;
「我自己來。」
仍是不習慣如此的親近,韶雲連忙接過了杯,
卻仍無法完全避免碰觸到對方的手;
緞綾的手,細緻而溫滑。
他應該是不陌生,
那時在霧裡,後來昏沉於病間時,
這雙手都曾緊握住他。
只是他總失落於那手的溫度,
似乎印象中,是該更冰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