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5)

「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男人的恐懼,從顫抖且不自然上揚的尾音中盡現。

「還不夠…」

說話的人卻又向他逼近了幾步,手裡的短刃,快速搖晃成一弧白光。

「我的劍還是沒好。」

男人不知道為什麼那人總要將明是把短刃稱之為劍,
鑄了這麼多年刀劍,他並不認為自己會看走眼。

那人緩下了手勢,白光漸漸看清楚實形,
但該以鐵鑄成的刀身,頂端竟呈不協調的白。

「這劍還是死的,就算再用人身重鑄也沒有用。」

男子嚥了口口水,額頭豆大的汗珠直落下,
就擔心對方不相信自己的話,再把自己這條老命也用去煉劍。

「再找鑄劍師也不成?」

雖是以不甚透明的黑紗覆面,但男人還是可以感覺得到話說同時,
那黑紗後是怎麼一張陰側笑臉。

而就怕對方真的打著自己這條老命的主意,連忙又解釋道;

「你的刀…」想順著對方的意才是,男子又連忙更正道;

「不…我是說你的劍有怨,再多鑄劍匠師重鑄也就只能恢復到這種程度吶…」

「喔。」一眨眼,男子都還沒反應過來,只覺一股迷人香近面撲來時,

下一秒那短刃卻已抵在他脖子上。「那該怎麼做,他才能回復原來的樣子?」

而後倏地一劃,揮過之處,立即滲出一道血痕。

「啊啊啊…」男人驚恐的按住自己的脖子,且手一抹,那血紅令他驚嚇的倒退了

幾步。似是確定了自己的命還在,連忙又趕緊補道;

「劍為誰斷,就以誰命續。」

是啊。

連劍都懂得要報仇,他又怎麼可能會忘了。

將劍高舉至窗邊;
這緊閉的房,只能此扇窗僅能透的進光,
光映在劍身,唯在那呈死白的頂段,竟是毫無阻擋般的光透而過。

這段殘缺,仍是以血以命,才能重生。

「白天才去看你,現在換你來看他。」盆水擱至床邊,霓雲邊是笑說道。

「白天?曲雲去過水雲天?」

韶雲彎下腰擰溼了巾,再重擦過人的臉;

那躺在床上的人卻因醉意而臉仍緋紅,並深深沉睡。

「是啊!大嫂過來說你的狀況後,曲雲就去了水雲天。」

兄弟便是兄弟,一聽有難,人奔的飛快;

「他反應可快了,二話不說,馬上就衝到水雲天。我和大嫂不過一個轉身,就不見

人影。」

他醒來後只見緞綾,卻不知有這麼回事;
而原來在她之前,
是曲雲先到了水雲天。

轉清醒前曾聽見有人叫著他的名,還以為是錯認;
但就此看來,真實的成份居多。

「曲雲就麻煩你了,我去看看鍾雲。」

分明都是沒什麼酒量的人,竟敢這麼一杯接一杯猛灌;
而且說倒也不甘寂寞的一起倒,
還真是好兄弟。

「順道幫我帶話到水雲天,今晚我不回去。」

霓雲點了點頭,大概想韶雲也有覺悟要徹夜守在這裡,
只是仍有擔憂道;

「你的身體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叫遊雲過去?」

「不打緊。他們巡了一天山也辛苦,就讓他們好好休息。」

就真的有事,但看對象他也會忍著無恙;
明明都是兄弟,
卻有些感情已經是岔了開,不能再僅是以兄弟論之。

「那你別太勉強,累了就休息。」

再三叮嚀,霓雲這才離開。

待人出了房,他便是毫無忌憚,就把眼神關注全放在人臉上。

若不是醉,
還真難能有機會可以好好與人共處一室。

然到此地步會不會太悲哀?好似連常人兄弟的相處,對方都不願意。
卻如果不願意,
為何還是如此掛心於己?

出神想著時,曲雲卻是一個翻身,嘴裡唸了幾聲不清;
卻看人神情似是不甚安穩,猜想該是烈酒令人不適。

接連又幾次翻身,卻一個皺眉,人忽然半撐起身;
就見胸前劇烈起伏,神情似是痛苦,
幾次猛然似要嘔出,卻又硬是強忍住。

於是要吐不吐,連連乾嘔。

「吐出來會好些。」

他連忙拍拍了人的背,更是想藉此勢令人順著嘔意將不適吐出;
卻無奈對方就是硬忍住也不肯,
幾回強壓不住,便改是重重的吞嚥。

這舉動卻令他心急且氣;
何必樣樣事都強忍著不順其心意?

也許人忍得住,但看清的人卻再也難忍;

「吐出來!曲雲!」

他不禁是加重了語氣命令似的急道;
見人仍不肯合作,索性一手環過人身子緊摟住肩膀,
另手則雙指托住了下顎,便不顧人會是何反應,逕自以指探進喉頭。

這般刺激自然人再也抵擋不住,
雙手推開對方,頭偏過去,哇的一聲便將胃裡翻攪的那股不適全吐了出來。

那股帶酸的反衝,嗆的人眼淚也不受控制的迸出。

「吐出來就沒事、吐出來就沒事。」

拭去臉上不知是淚或這番折騰流下的汗水,
他改是輕聲慰道,邊扶著人平穩的再躺回榻上。

「不是她…不是她…」

人重回沉睡前,卻忽然一聲哽咽,喃道這麼句。

聽見消息趕到博山的,還有三個師兄弟裡年紀最幼的石鐵匠。

但說是鐵匠,卻一身錦衣玉石穿戴,若不說明,還真難聯想;

「師兄!」

「嗯。」

在田師匠家遇見時,佾雲便察覺到鄒師傅對於這師弟的態度似是冷漠;
就是對面招呼,也僅是面無表情的點頭就帶過。

「嫂子,節哀啊。」但石師顯然很習慣鄒師傅怎麼反應,彷若無事的轉過身,
又自顧向師兄遺孀致意。

因為意外發生的太突然,靈堂都還來不及設;
空蕩的廳堂裡唯是一處似白布圍覆的空間,
裡頭兩張板凳搭板成台,覆著白布的遺體便暫置其上。

但那白布下有物的範圍過小,不是一正常人形會有的模樣;
當是因遺體不全,肉身早已被高溫的爐火燬燼,才會如此。

鄒師傅刻意領他靠近了檯子邊,分了幾柱香,示意他跟向前拜祭;

「嫂子,能讓我見師兄最後一面嗎?」

早已哭紅了眼的婦人點了點頭,隨即示意一旁家中男丁將布掀開;
而自己,卻是不忍的別過頭去。

僅是見那一眼,原本情還甚平靜的鄒師傅卻是難忍激動而哭出了聲;
他則是留意到那焦屍僅殘的骨骸有何異處。

但比屍體更引他注意的則是正對站著的石鐵匠,
竟也在白布掀開的同時,目光向一旁避了去。

這一晚水雲天裡只有她。

而自成親以來,還是頭一遭如此。

霓雲來交代過後,確定了人不會回來,她便將門窗都關上;
走近床邊,望著雙枕發了會兒呆,
便動作著將一枕取開,才躺下來。

寐息之前,通常都是韶雲會先完成這個動作。

不肯同床是她提出的;
韶雲沒問過為什麼,只是順著她的意。

所以她從沒躺過這張床,今晚還是頭一遭;
成親的那一晚,
醉的不醒人事的韶雲並不知道她是在人將清醒前才佯裝坐臥在床邊。

睡在這榻上並不是不好,
只是所有的事太過順利,她反而害怕起來;
害怕現在太過美好,到頭來反而會成一場空。

所以儘管有人為她舖了一條是心願並也如願的道路,
她仍是無法全然的放下心來接受。

但她相信自己是願意,也真的會喜歡韶雲的。

只要再給她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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