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那六魄離開自身時的情形。
沒有太多的痛苦,
但隨每一感逝去前,那更早之前的記憶就又重新被想起一次。
像是幼時娘娘牽著他的手,跑在神靈地界那片花朵盛開的原野午後,
那時娘娘不是娘娘,他還是喚著她為姐姐;
毫無煩惱,只有歡笑和快樂。
還有第一次踏上地獄島時,
及被告知將來要出任那地方島主心中所有的恐懼;
或喜或悲,
在六魄離身之後,這些以往擱在心頭在意的事,
忽然卻變得不再是那麼影響心緒甚鉅。
那刻起他發現很多仇可以被放下,傷悲也不復如此悲傷,
世界變得單純,情感也不再複雜…
※
「傷成這樣還笑得出來,真是瘋…」
那話才到嘴邊,即刻便停下;
策馬天下這才察覺到師九如根本就還沒清醒,
只是仍昏睡的臉上,竟掛著淺淺笑意。
「這傢伙究竟是瘋了還是家庭太幸福。」
不過師九如的家人目前瞧來似乎只有劍墓裡那堆劍,
所以還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了些。
一思及此,但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而笑意未止,後頭傳來的腳步聲,卻讓人馬上歛起笑。
那少年取來了水,遞給策馬天下後又退一步貼往洞壁緊靠著;
「你可以回村子去了,等他好一點,我就帶他離開。」
聞策馬天下之言,少年卻是急急搖著頭,
明顯的,是非常不希望師九如離開。
「隨你要回去不回去,但只要人一醒,我馬上就帶他走。」
不理會少年的哀求神情,策馬天下只是如此冷道;
一手承著水,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師九如,
策馬天下遲疑了會兒,滿是不情願的又自語道;
「多管閒事、多管閒事!」
也不知如此是罵到對方還自己,
彎下腰,隻手便扶起還昏睡中的師九如,將水讓人飲下;
但身後的少年卻也沒離開,仍佇在後方直愣愣的望著。
「大難不死,你就該珍惜你得來不易的大好生命。」
背對著少年,策馬天下忽是如此說;
「人不是每次都能那麼好運接連逃過劫難的,回去吧。」
霎時少年睜大了眼,衝至策馬天下跟前定神瞧了瞧,
而後似是肯定了什麼,碰地一聲,人就跪下;
「不用這麼做,非是我救了你。」
那時的他早已死在腿斷的那一刻,
現在的策馬天下,決計不可能再幹那般蠢事。
至此少年完完全全確定策馬天下是當時屠村時出面為他擋下劍的人,
逃出村後,嗜殺者的事仍有耳聞,
所以少年以為那時的恩人可能也慘遭不測,卻從沒想到今日能再相見。
眉宇間依稀能和當時恩人的面貌聯想起來,
但除此之外,姿態、神情,卻與少年記憶中的模樣已是大不相同;
而跛足…
少年似乎有了推測,而愣望著策馬天下,眼中泛有淚光。
「不走再去打些水來,我要替他清傷口。」
這種氣氛他可不想再延續下去,
人即是不走,眼下也要先打發掉。
少年領了話,連忙就朝洞穴外跑。
「果然是他。」
傷躺之人未睜眼,卻突然張口緩道。
「師九如!」
毫無覺察到人有轉醒的跡象,
策馬天下則被這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一句話給嚇著。
「他是你那時救的小孩吧?」師九如臉色仍顯蒼白,闔眼續說道;
「原本我還不是很確定,不過看你的反應,八成錯不了。」
策馬天下後悔自己一時慈悲心發,
否則就該趁人還不醒人事,也不管那傷口如何,直接裝布袋帶回去就好。
「少囉嗦!」
師九如認得出他也不意外,
屠村之時,師九如也沒缺席。
「不過醒來時還能看到你,我真是覺得…」
「閉嘴!」
不待師九如語罷,策馬天下立即回言堵道。
「憑什麼我要相信你會把嗜殺者的下落放在劍墓,哼。」
聽著這明不是理由的理由,師九如不由得又笑意更深;
但為何人要如此執意不肯承認自己的改變?
「誰下手的?」
雖不該,策馬天下仍是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師九如睜眼回道;
尚不知何人逞兇,但眼前師九如卻是笑容益顯開懷。
「我只是因為那傷痕很像嗜殺者下的手才問!」
那笑裡有深意是非常明顯,
不想稱了人意,策馬天下連忙回道。
「傷是在踏進這洞裡後沒多久的事;那時天未亮,加上洞裡又沒光,待我警覺
到避開時,還是慢了一步。」
其實以他的身手並不至於避不了,
只是當時他全然沒感受到有任何殺氣,才會避得如此狼狽。
「然後那傢伙在洞裡完全沒事?」
師九如點了點頭,又道:「嗯,之後我再往洞裡走,就看見他。」
如果加害村民的兇手在此處,那少年豈能無事;
所以理所當然的聯想,人應該是被擄至此。
「好了,反正人你也救到,該殺的不殺有天他自然也會死,那我們可以回去了。」
想的太多,問的也過多;
策馬天下不想自己真被師九如洗了腦,連忙打斷話題道。
「不成。」
道是拒絕,師九如臉上仍帶著笑;
而這笑看來是篤定他也走不了似的。
「那好,你自己留下來,我去找汲無蹤了。」
語罷,策馬天下當真轉身就要離開。
「拿嗜殺者的弱點交換如何?」
若非必要,他實在不喜歡多看師九如一眼,
尤其每次見到師九如那似現下肯定得逞的笑容,
策馬天下就有種即將上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