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天下感到寒毛直豎。
「只要用心感受…」
近年來已經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打從心底的感到恐懼和害怕,
就是找上最強的劍客,只因專注在欲想的祕笈上,
唯覺興奮,而毫無所懼。
「夠了…」
所以他決定在對方還沒繼續講出更令人聽不下去的話之前,先出聲制止。
「那你是了解我想說的?」
如果把話與人抽離,師九如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並不惹人厭,
但一開口…
「只要用心感受,我就覺得你這個人是瘋子。」策馬天下幾近吼道。
忿然。
對,只要師九如一開口,就會令他火氣陡升才對。
只是為什麼還得頓了一會兒,
才想到用什麼形容詞來表示他對師九如的話有何感受?
更早之前,初遇師九如的時候,
那種厭惡根本就是連想也不用想的直接反應出。
「不錯…至少你開始懂得“用心”去體會一件事。」師九如笑道。
適時一陣風起,掠過劍墓之地;
方間柳樹,迎風枝葉顫晃,彷似附和人言。
「什麼怪人,就住什麼怪地方。」
但為什麼自己還待在這裡?
這事想來,一樣是怪。
※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別這樣…路見不平,自是應當。」
他連忙扶起跪下拜謝的老人,邊道此舉不足言謝。
有時一天當中他會碰見兩三回這樣的場面,
同樣是謙稱所做只是合情合義,僅管心裡總也是有那麼些得意,
但絕對比不上助人之樂,與履行師尊教誨,行俠仗義。
日子過的很好,
就與他當初拜師求藝想的一般。
習得一身武,並得以路見不平,親身實踐忠義;
不為名利,但求無愧於天地。
他打算再過不久,就向師尊提起要娶師妹的事。
打從拜師那天,惠芯師妹就對他存有好感,他也曉得。
雖然不太專注於感情之事,
但時間到了,娶妻生子便是很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一件事。
惠芯師妹的臉他還記得;
雖然已經不太確定她髮上那根簪總是斜左上還是右上。
再早一陣子夢見時,
這細節明明就是都還記得的。
不過,他還記得那陣煙;
是遙里之外,就能清楚看見。
幾道煙升細長通天,到高處時,數縷聚成一道;
那不是正常的坎煙,
但想如此,他便策馬往至。
然後…然後…
「策馬天下,天亮了。」
然後又是師九如的聲音;
總在那殺戳畫面重現腦際之前,將他自夢裡喚醒。
「見鬼了。」
只是應聲而起時,不要說是師九如,房裡就連個鬼影也沒看見。
其實他還真的懷疑過師九如不是人,
也許該說劍墓裡充滿了一堆寄生於劍中的怨魂,
而師九如只是存有人形的劍鬼之一。
所以成天對著劍自言自語,其實是與鬼界通聲,
然後還能借劍傳聲。
於是一次、兩次,臨惡夢前為人所喚醒後卻又不見人;
推論這怪奇現象,策馬天下便得到這個結論。
之後如此醒來時,
他便習慣盯著床邊那把師九如修好又還贈的劍。
狠瞪了一眼,
然後一把抓起靜心,又開始另一天的練劍。
※
策馬天下令他想起六魄。
將手中的劍指向天,
受光的劍身,向八方反射出耀眼光芒。
師九如看著映在劍身上的面容,
是自己也不是自己;
五官如昔,唯獨眼神太過澄淨,少了太多東西。
「你很完美。」
重經磨鍊的劍,缺痕不復存在;
「非常…且太過完美…」
這一句仍是對著劍說,目光卻是落在劍身上的倒影。
但捨去了不好的部份,
剩下的是否就能稱絕對是好?
「當然很好。」
這一句代那倒影回答,
而後,他便顧自笑了出來。
「如果這傢伙沒毛病,那我的跛腿也會變正常了!」
還沒到人前,策馬天下遠遠就見師九如又開始擁劍自語,
有機會可以早點離開這怪人遠一點便好。
「你又急了。」
尚未近身,人仍背向,開口就如此接道。
這是一個充滿見鬼的地方,策馬天下早已見怪不怪;
於是省了麻煩,開門見山便又說道;
「打敗汲無蹤之前,我有件事想做。」
「你的無蹤劍法練的如何?」但不回答,師九如反先問道;
「我就是想練的更好。」策馬天下倒也不諱言。
「我說過,有瓶頸的話,也許我能幫得上忙。」
眼見師九如倒是不甚意外,似乎就是料準自己會遇上問題般;
策馬天下沒得好氣,又憤憤道;
「等到我想變成瘋子的那天,你一定可以幫得上忙!」
「躁進是不足以成事的。」
就連看人也始終那副充滿慈愛關懷般的眼神,
光是這點,就讓他氣更多;
關懷、憐憫、弱者;
這些等同於對他的嘲諷。
「你只要記得,若我用無蹤劍法勝過汲無蹤,你便將嗜殺者的下落交代清楚!」
「現在你的眼神充滿憎恨。」
策馬天下不打算再和師九如多對話幾句,
他只是要交代清楚…但早知道,應該留紙條就好。
「過幾天我便回來履行條件!」
不用師九如點頭答應,他只是要說清楚就走人。
「還有我會讓你知道,恨能生力,力足無敵。」
而不止話中語氣,
緊握的拳頭,和行走時那隻手重重壓在跛腿上的手;
策馬天下,
他的生命似乎就是用恨在支撐前進。
「為何要恨?」
望人轉身離去時,跛足行地,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但若不需,
他也不清楚自己當初找上策馬天下的原因。
是想將世上所有恨皆彌平,唯獨剩愛;
還是突然想念,剝離自身,在世上某處角落的那有惡懼、哀慾,喜怒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