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2)

那大片大片的花開四方;
是在這一帶的莊稼地,休耕時節不陌生的景象。

季過謝了的花是為下一季再種植時土更肥沃;
這絢麗的美景,存不了多久。

這景象以往總會為其佇足片刻,
如今人只是專注於前方的路步過,
而能拖住人腳程的,卻不是美景,而是殘足。

人生就是如此諷刺。

「哼!」

停下了腳步,刻意提起瘸腿,踢起路上小石;
殘足無力,滾不了多久,就又慢慢靜止在不遠的前方。

「該死!」

即便是最細微的動作所引起的自卑,
直覺都會讓他想起那天所受的屈辱。

而跟著眼前的景物愈來愈熟悉,
更將那感覺渲染的更為濃郁。

『我讓你選…』

少年不敢置信自己有朝一日會屈膝跪在師長之外的人前。

頰邊和額間仍留有方才激烈爭鬥後淌下的汗水;
眼角餘光仍可看見那把斷在身旁的劍,
那是及冠時師尊送給他的禮物,平常就是連有些無關緊要的撞擊和碰觸,
他都會小心翼翼帶去給工匠整理。

『要命,你就自廢一腿。』

少年可以感覺到那抵在頸上的劍隨著話又更壓重了一些,
應該說已經開始陷入他的脖子裡。

那一道留下胸膛前的血讓他更肯定自己的猜測;
不是應該很痛?

但少年忘了是否有痛的感覺。
因為他全副的精神和注意力,都被那短短一句話給困住。

然後少年抬起頭,
那俯視著他的人,因為背著正午的烈陽,
所以逆著光的面容,令人該是看不清什麼表情。

但少年卻感覺的到那個人在笑…

將出這一片高過人身的箭竹林後,
已可預見前方視野會整個開闊起來。

而村莊為了避風,所以必須再繞過眼前的山坡後,
在風無法直接吹進的山坳處,才是村莊所處的位置。

但就在踏出箭竹林前的最後一步,
卻無警覺到潛伏在路上的低矮草根,而狠狠給跘了個踉蹌。

「等我報了仇,第一件事就把你剁了省事!」

不為伏草怒,
但重重拍了一下殘足,策馬天下顧自怒道。

許多時候許多事,
不變的皆是這條腿總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殘酷與自卑的存在。

「分明是你沒注意到路況,何以全怪罪給腿?」

應語迴身的速度,快到連策馬天下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一刻也忘了自己行動應該是有些遲緩,
竟然還在轉身後,又快速的退開了幾步。

「師九如!」

策馬天下還期盼自己只是誤判了聲音,
但他也知道,那種平靜到像是江湖從沒動亂過,壞人不曾存在過的聲調,
這世上,除了師九如還有誰?

「這裡風景不錯。」

策馬天下已經一隻手按在靜心上了,
師九如的表情卻仍輕鬆的像是偕友出遊,完全沒將他極其不悅的神情放在眼裡。

「你跟來做什麼!」

離開劍墓就是為了不想看到這張臉,
長得再賞心悅目,瘋子仍然是瘋子。

「我來看看你逃避的理由。」

隨話手一揮揚,靜心竟已轉至師九如手上;
直指再斜劃,後再劍近至眼前細看,師九如才又滿意道:

「很好,靜心沒半點損傷。」

「誰逃避了!我說過會回去打敗汲無蹤。」

一把搶過師九如手上的靜心,策馬天下沒好氣道。

「這地方真是沒什麼變。」

略過他的氣憤,師九如只是顧自又道。

「只是多了很死人,及一個該死沒死的人。」

他還寧可當時成了死人,也不會變成如今這種的模樣;
而既然無法成為死人,他決意讓當初該死卻沒死的人付出代價。

「如果你願意放下仇恨,就能好欣賞眼前的風景。」

「哼!等我殺了嗜殺者,何處不風景?」

哼聲不表贊同,策馬天下如此駁道。

眼前是什麼景色對策馬天下來說都沒有差別,
就是看盡千山萬水,能進他腦袋的,唯有手刃嗜殺者這一幕畫面。

他醒也為此,睡也為此,
就是這樣的畫面,才支撐著他拖著一條廢腿前進著。

「殺了他,你還是不會解脫的。」

策馬天下並沒有回話,只是又繼續往前走去,邊自語著;

「我再繼續聽你這個瘋子講話,才會永世不得超生!」

一樣的村落,不換的風景;

「變的,永遠是人。」

師九如輕嘆了聲,亦朝著人去向,緩步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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