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命(8)

愈近年關,市街上人潮便湧現。
除了原先就有的商店是利用這時節賣力招攬;
更多的是想要趁勢小撈一筆的商販,就沿著街道兩旁據地做起生意。

平常他就不愛人多的場所,
擠在人群裡寸步難行,總會讓人有股束縛感,

「廟區那邊往來的異地人士多,我想過去那邊打聽看看。」

走在前頭的索溟兀自尋著方向而頭也不回的說道,
曲雲只簡單嗯了聲回應,卻那沿路的熱鬧景象熟悉,漸引出年前記憶。
索溟領著路是直往安奉太歲的廟去,
道是昨日裡曾聽聞尋虎印的人行跡出現在那一帶;
那窄巷盡底的回憶再起,
曲雲不免是留意著道途兩邊的街景,試著回想起是在哪處路迴;
既是無可避免要面對,就不如將事情自頭理清。

「尋役命的人也來自關外?」目光尋索間,曲雲也邊向索溟詢問道。

雖然那場意外裡的面容早不復記憶,但扮相殊異,這點卻一直是深植腦海。

「嗯──。」索溟短暫停頓,語帶愧然續道:「那役命者的傳言,其實最早便源自於我家鄉那帶的流傳;有人曾見過役命持有者,說那衣裳紋面,活脫是當地特有裝扮。」

也許是如此更有份責任要尋出真相,
假始真讓役命成魔受惡人使弄,自當也會拖累族人遭世理責難。

「若有人見過持役命者,那人是什麼長相和身份,都無人知曉?」曲雲接問道;

猜想是異族部落總是勢單而有群聚性,
如果傳言屬真,那役命者的面目一傳再傳,總該也有人多少會生印象才是。

「只聽說是個女子──其餘就沒有再進一步指認。」索溟回道。

耳聽那回覆時也正巧眼神瞧見那熟悉,
曲雲驟然止住步伐,
待眼前那群擾亂視野的結隊人群步過,
而再定神辨清…確認是那日錯身間踏進的街巷。

「曲雲手上有什麼?」韶雲幾乎是一個箭步,雙手即是緊搖撼著仲雲的肩急問道。
「就前幾天我們練武時,曲雲一個閃神沒注意…」

想這一說至多是免不了韶雲唸幾句,
但看韶雲聽聞後那神色非但毫無責難之意,卻反添幾份驚慌,讓仲雲一時錯愕不知何以回應。

「你確定那是一般傷口而已?」韶雲急忙再問道。
「應該是吧,不過我也只是瞄過一眼…」仲雲吞吐回道,才突又想起;「啊!我記得有讓曲雲找鍾雲處理手上的傷…」

回想起和曲雲交談間曾提及要他去找鍾雲處理傷口,
後來手上也真有紮起布綁,就以為那曲雲難得是聽了人勸有處理過。

如此一提韶雲也憶起曲雲說過鍾雲的傷藥好用云云之類,
思緒推轉即又將注意移至鍾雲身上,
卻還未開口,就見鍾雲蹙眉搖頭道:「他沒找過我提及手傷的事。」

這幾日為霓雲和索溟中傷一事眾人皆是忙得團轉,
但猜想仍有唯一可能,鍾雲再轉望向佾雲問道:「佾雲?」

幾乎可預見那回應是搖頭,
心涼泰半,韶雲立刻起行說道:「我去找曲雲回來。」

說是擔心難遏,但真相未明,事總未至絕地;
見韶雲似有忙亂,遊雲連忙勸道:「事情還不能確定,再說他們也只是進城打探消息,待會兒就回來。」

過於衝動總於事無濟,
雖然這不能說是性格上莽撞,但就也是擔份長者任重,
提及兄弟相關,韶雲總顯得容易焦急過頭。

一旁佾雲也接應道:「嗯,虎印不能確定外,索溟也說過留印者是要習劍多年的武者才行。」

思來也覺事仍頗多疑點,
事未釐清,但總以穩住陣腳為先。

「這裡先麻煩你,我去找曲雲。」那眾人勸說似充耳未聞,韶雲兀自向佾雲吩咐道,仍未改心意;
待要離了房門,停頓半晌,卻未回頭道:「沒親眼確認,說如何我都沒辦法相信。」

鄰近渡口岸邊,
自天未破曉前,胡楊便靜佇在那河邊等候。
偶爾抬頭望向天邊有絢麗雲彩,
怔望出神,腦海總帶出那一舞飛天神采身影。

「師父,師弟怎麼變成這樣?」

那時他仍為稚齡,許多事是懵懂;
例如那陣子常在午後時分自後山石穴傳出的慘叫聲,
是不經意聽聞到,他認得出是索溟的聲音;
甚至於幾回瞥見那衣衫下幾道縱長傷痕。

問過,也想探過,
卻全讓師父一臉怒容給擋下──「沒你的事!」
一提及常是回應中語帶著威脅般,但也總旋即轉接是安撫柔聲道:「唉,你師弟病了,師父在想辦法救他。」

他是深信無疑,
正好如此說法足以解釋那陣子為何索溟不再和他們一起練武,

「你師弟身體不適合練劍,所以師父要另外教他別的。」

道是如此,
往後也每每總要到夜深人皆入眠,
暗黑裡才矇矓見到索溟歸寢的身影,卻一日似比一日消瘦。

「身體好點沒?」

他也只能趁著那將入夢境前勉強僅剩的些微清醒道一句問候,
但往往是得不到回應,
或是錯覺?夜半夢醒間,總有輕聲抽泣…
而一直持續好年,直到師父和索溟莫名失去蹤影後。

後來他已成年,卻仍有許多事不懂,
浪跡四處,偶來露宿荒地,坐在堆升成火的柴邊;
低哼著鄉曲,會想起那和與他是流有同族血緣的師弟。

直到在某日市集瞧見那一式金裳舞著族傳的飛天,
停佇許久,而凝望出神,
那雙眼有他曾熟悉的清靈,只是不該是配那身形婀娜…

「師父死了。」再相遇時索溟如此淡然訴道,
揭去衣裳,才道那幼時留下的長疤,是師父為他削骨。
「師父說我不能練劍,也不能讓別人教我拿劍。」
所以帶削骨使形消瘦,逢人即說那身體不適合習武練劍,
出走後更要索溟換上女裝,
確保就算師父不跟在身邊時,也沒人會授其刀劍。

一切歸究於『役命』,

「師父要我取役命,替他完成遺願。」

但持役命的人是不許碰其本身餘外的刀劍,
役命有靈,不願讓沾有世俗平庸之器的手持之。

謂那身打扮已是習慣,
自隴西境邊沿至河路往返,漂泊數年,也為想完成師尊遺願。

「你不恨師父嗎?」他猜想是該有恨,不僅是那肌骨削疼,也是為那強做女身所受折難。
「收容授業,恩同再造。」那說者聲調平緩,又迴身避向,胡楊並無法看見索溟如此說道無妨時,臉上究竟是何表情。

此後他們結伴同行,
尋役命,解役命;
不問目的,他總深信那行過坎坷的人自始心澄如幼時記憶,
而為報師恩,說協助更再難托辭。

偶來不經意間他曾聽對方提及天下或不朽功業,
會置疑,卻反慰道那只是一時笑語;

「待這事成,我們相偕隱歸。」

或夜沉靜,或時處如有眼前靜謐晨景前,
索溟總反覆提道願偕同知己隔俗離塵,共赴深居。
他相信那才是真心,
於是等待任務,盡行了事後,便似又朝那目標更近些。

漂流的日子一久,人是異常貪求份安定。
於是儘管路途間常有景似這晨畔江岸之美,
他少有留戀,
就盼那時刻迅逝,而再往流跡終途移步。

颯然陣風至,非屬那自然吹送,身後旋即多出數道身影;
「人已至廟區!」探察的人回報道,就待胡楊吩咐。

這幾個幫手是索溟說在路上買來的孤兒,
雖難稱上身手絕世,倒辦事是俐落又不存二心,足堪信賴。

「還沒往渡口這方向來?」胡楊問道;

心下思量索溟勢必要引虎印回隴地,以防旁生枝節。

「嗯,目前看不出來;路上那個紫髮的人停了下來…」

這一耽擱令人不安,
若紫髮的友人察知有異追來,必對索溟不利。

「跟我來。」

「怎麼走來這裡?」

隔了幾步遠,回頭才發現曲雲身形轉進巷內,
索溟緊跟上,然不知曲雲是何用意,便開口問道。

「你不是要找虎印?」曲雲冷回道,卻正是刻意帶入這巷街舊地,也是想趁機試探索溟;「這裡有線索。」
索溟一聽是虎印面露惶惑,仍為不解問道:「你知道虎印者?」
待至迴巷無路,曲雲才停下腳步,又道:「虎印在肩上?虎印者要習劍?」
哼笑了聲,又再續道:「這消息未免也離事實太過遠些。」

「你這麼說我更是糊塗…你怎麼知道虎印在哪?什麼事實?」索溟更又一臉茫然,對那話中帶話似不知情,仍追問到虎印;「如果能找到帶虎印者,那我也可以知道妹子的下落了;曲雲,如果你知情,就快告訴我啊!」

心中那份懷疑並加稍減,
是篤定這其中仍有隱情,若或說尋人為真,他也不想隱瞞;
打定主意,就開口接言道:「這就是你說會出現在肩上的東西?」

曲雲攤掌朝示,那一圈火紅,有虎形呈現。

「虎印﹖﹗」索溟一個箭步握上那掌,再瞧了清,確實是虎印。
「是你!那我妹子?…」
「她是自盡,卻不知道我是屬虎去年恰值太歲。」

面對這突如其來,索溟一時怔愣無法反應,待回神,已淚泫然;

「妳怎麼這麼傻,只要拖過那十五,役命照樣能破啊…」

只聽聞至此,曲雲當下心是一凜,
另手就緊握住笛,便是有了打算;

「你…」

卻自鄰邊屋頂上傳來陣細微聲響,
兩人同時反應,仰首正巧迎上疾撲迅至的數道人影。

「小心!」索溟疾呼警告,曲雲卻早已覺察,
那掌氣先至,急擾氣動成數道無形利刃,連番疾來;
兩人並退了步,逕自向左右兩方避開。

「是他們!」急閃間,望清來者,索溟即如此言道。

接連掌氣之後,緊跟是一陣拳腳急取,
狹巷逢敵已是不利,
又避那初時幾掌,兩人已是再退無路。

迴身一蹬,曲雲踩踏上高處才立定,
搏鬥非他所長,
但見對方手無刀刃,又多掌攻顯然是諳於拳術者;
執起笛,便要以音廣制眾。

那來人顯然目標是虎印,
僅留下一人對付索溟,餘下尋著腳步,又緊跟曲雲要攻來,

「曲雲,小心啊!」

索溟見狀,急避開攻勢,連忙追及那幾個就要圍上的身影,
掌一橫掃,擊緩那數人腳步。
適時笛音起,
起音深長,卻聽者突起一陣眩暈,遂腳步踉蹌。

原來笛音能精妙如此,
索溟臉上閃過一陣釋然輕笑,旋即代之以倉皇神情,而又向曲雲急道:「小心後面!」

那奏曲的人聞風未動,卻感身後卻有氣流擾動,
待近身,
一手橫笛仍兀自吹響長音,而另手舉擋,瞬即捍隔開後來突擊。

見那後方來人是胡楊,
就確定那事將成般,索溟兀自又是一冷笑。

後方來者的攻勢顯優於方才甚多,
停下曲,人即迴身全力抵禦。

「我說曲雲,你要小心後面啊。」索溟心唸暗諷道,假意的再擋過幾招,卻趁混亂之際,靜繞至曲雲後方……

「是雲氣…」

韶雲四方環顧城裡周圍,
終在近廟區的頂空現那幾縷線索;
再不管是自己平時總也交代兄弟少在市集一般平民前使那輕功懾人,
身形急幻盡於霧白影間,就朝那方向疾去。

「你們先把人帶回隴境。」指向那已然昏厥的身影,索溟如此交代道。
「為什麼不一起走?反正只要帶虎印回去,再讓兔末了事不就成了?」胡楊問道。

「不,他已經知道太多事;如果清醒,一定不會這麼乖乖配合。」

去年貳娘的事已是教訓,
役命待成,在這節骨眼上更不能出差池。

「我們得確定他會合作,一直到兔末用役命了結人生命為止,都讓他是心甘情願。」

篤定自己計劃將是完美,索溟接又輕笑道:「我去給他帶個伴兒,讓他走的無怨也無悔。」
直指便封住身上數穴,再對昏迷間的人笑道:「可別讓雲氣一路散啊,你那七個兄弟一起上我可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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