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還是一個人到了這裡。
離家遙遠的邊地,卻同樣是那看似緊接天際的高地。
「外衣、傷藥……都記得帶著。」臨行前人交代過的細節他已不太記得。
「到了目的地,有辦法就捎個消息回來。」唯獨這句深有印象,卻反而刻意不想再去憶起。
出發前的那日早上,他都避免去直視那雙眼。
因為那關切太容易叫人動搖,似乎是閃躲開,才不會讓鎮靜亂了陣腳。
群鳥飛起的鼓翅聲響驚擾了腦海凝思的畫面。
不再是那別時堤邊的場景,而是現下確切身處所在。
此刻異地一樣是晨裡,不一樣的卻是人的心情。
離了家後的生活反倒是慣常早起。或許是因沒人喚,也沒人會關心。
渙散的目光再度集中注視,才想起方才原本是盯著那湖邊逆光的人影,是正從遠遠的那頭踱步近,而後停駐在那相同的木樁邊。
看那身形蹲下時的動作緩慢似是略顯吃力,猜想那人該是有些年紀。
而自他到這地方的日子裡,總看著那人每日重覆著的動作,走來、蹲下,再靜看那湖面半晌──就似潮退潮起般自然而固定。
※ ※ ※
「我送你一程。」開口想拒絕,卻總是讓話硬生哽在喉頭。
於是他們迎風走過晨間山徑,而後再沿著那河堤……那路程不過幾步距離,在隨行者的定義裡似乎是難有止盡。
「什麼時候回來?」
他回說不一定;也許三兩天,也許個把月……
後來總學著將話意模糊了,想也許削去幾分期待和等候。
※ ※ ※
晨曉間的高地湖邊,不常有什麼人影走動,所以那身影很容易被注意到。
或許也因為自他到來的好些天,看著那種慣性而無阻撓的動作,很容易就聯想些什麼……
結束了凝望,那身影的主人接下便是攤開帶來的那袋沉重。
距離讓他瞧不清那團影子確切的東西為何,只見那身影隨後是起身揮手一揚,手裡的東西如雨般,隨風散落在湖岸靜謐的晨間。
※ ※ ※
這次遠行就像前幾回一樣,韶雲不再問及理由。
只是仍固定在未破曉前送他到了山下,再送過那河邊的一程。
印象裡幾乎就只有那麼一遭……
他第一次遠行的時候。
每個人都不放棄逮住能詳問的機會,然後確切的地點,再是清楚的歸期。
沒有抱怨或厭煩。只是那眾人送行的場面,和回程時看見那日落裡的眾多等候身影,總要他心裡挨得難受。
要費好大力氣才能維持那無妨的神情……
※ ※ ※
天邊開始降落下幾道身影,靜落在方才那湖邊身影揚手灑落的一片範圍。
一隻、幾隻,到成群結隊的落下……是開始也沒察覺到的,而卻是始終都在那晴空上盤旋著的飛鳥。
那身影理應是不會、也不曾對那自由在空中的訪客有過言語,只是每朝灑下一次又一次的心意。
而後他遙見那人再度蹲下,是極度輕緩的動作,似乎是不願驚擾那自天邊而來的嬌客。
靜候在一旁,而彷彿時間暫凝結。
那份慣常讓他有種親切的熟稔,雖是不同的動作、不同的景象……
也許如此他才總是早起。雖然身在異地,卻有份感動相同;而不隔那千山萬里。
※ ※ ※
「可以的話,回來先通知一聲。」
離歸途近了,他常猶豫著回程時是否仍循著相同的路。
再少言旅程多久,也再少於回程前先送個消息告知仔細,或幾回無心怨道那遠行的人冷淡,卻是誤會也好過那總叫他愕然的景象──
不論是四時有風且雨,常少不見,那在路端總是巧合遇見他歸返時身影。
※ ※ ※
湖邊晨時的身影,是每日都不捨錯過。
只是到他將離開的那日前失了眠,沒能早起。
而也心想定是錯過那起落間光影錯動的景象,但卻依舊是來到湖邊,憑景懷想那存留在腦裡的畫面。
他訝異看著那湖邊的身影依舊。而明明是日將過三竿,卻那身影仍挺直在原地,連慣常是見那微駝的身影這會兒卻是直了身……
也許衝著即將離開和再來無期的心理驅使,舉步就朝那身影的方向跨去。
一步再一步靠近,那影就更清楚了些。直到近了湖邊,站遠處從未聽聞見的潮聲也才進耳裡;
而以往模糊的身影,更也是清楚進了眼簾。
卻錯愕的是筆直的身影原來是讓立直的竹竿撐起了衣衫;連著立竿的土下,是隆起的一堆土塚。
「年輕人,你認識他嗎?」背後突然響起的問話他沒多在意,仍只兀自呆愣著,而想理平思緒。
「昨兒個見他躺平在湖邊,好久都沒人來理。靠近點看那表情還只像是睡得沉,沒想到順手探一下鼻息,才發現人早沒了氣……所以我就順手埋了他,但是怕惹上麻煩,所以也沒報官去……」
那竿上的衣擺迎風搖晃著;從遠處見著,仍是一樣平靜。
「又怕他親人找,所以我就自做主張,把外衣架起來,這樣也許他親人來找時就發現了。」
他終究是沒能親眼瞧清那每日蹲在湖邊沉思的人有什麼樣表情。
是不是思念親人落寞?或是有著期盼?
「我不認識他,只是……」想解釋著。卻一陣突兀風起,飛亂他頰邊的紫髮。
由遠漸近飛拍聲響,更阻斷那交談聲續,而只能看著──
那飛鳥又開始是一隻、兩隻……而成群,圍著那立在湖邊的身影邊,自空中盤旋下。
※ ※ ※
「啊?韶雲啊,他每天都會去路頭看看……」
回到雲門又過了數日,他才尋機會向瑟雲搭問起。
「有多久?……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最近就沒那習慣了……啊,好像就從那天恰巧遇上你回來後才沒去吧。」瑟雲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