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曲(9)

被曲雲這麼一推,不諳武功的水杉,硬生跌坐在地;
情急之下吼住了曲雲,韶雲連忙過去扶起水杉。

言語刻薄也就算了,
對一個弱女子動手,這怎樣也說不過去。

「曲雲,你這是做什麼?」韶雲責備道。

是看了愛人被欺負,所以動了火吧,
曲雲悶哼了聲,卻也不做解釋。

「水杉姑娘與你並無過節,你就不能好好的對待人家?」韶雲又道。

非是要刻意偏袒水杉,今天就算是換成其它人,
無怨無仇,自是勿需對人劣態相對,
再說先前也多虧了桐君兄妹的協助。

這情形,是非對錯明顯擺在眼前,
正好也是對上韶雲持正守義的個性,
眼見曲雲毫無歉意,韶雲稍加斥責道:「還不給水杉姑娘賠禮?」

這場面不是沒見過,
在雲門,三天兩頭不是要他向這懺悔、就是向那失禮的。
依舊是悶哼聲,
對方也沒給他好態度看過,叫瞎叫聾的,敢情她還懂何為禮?

「韶雲大哥,沒關係,我想曲雲是不小心的。」
見水杉輕按著左手肘,韶雲皺起眉頭問道:「傷著了?」
搖了搖頭,水杉體貼的回道:「小擦傷而已,不礙事的。」

聞言,曲雲不禁心裡又起了疑心,
那一推是私下加了幾分力道在上面,
要是對方真的不會武功,豈是破皮足以了事?

心裡是為曲雲的魯莽有了些歉意,韶雲又道:「我替妳看看?」
雙眸含笑的點了點頭,
也許只是想為自己的兄弟表達歉意,對那柔情無限的笑意,
韶雲並沒有太注意。

「就先在這裡暫歇會兒吧,趕了一整天的路,讓妳辛苦了。」韶雲又說道。
現下已進了神農架山區,雖然佾雲的下落還沒個譜,但總是到了這裡,
心裡也踏實些,再來便是找到鍾雲曾提過的桐君林…

「難道妳就不清楚樂師的所做所為?他犯下的罪行,難道就是曲雲理應承受?」佾雲問道。
「那難道你兄弟的所做所為,我就必須承受?」女子拔下指上的戒扔出,鏗鏘一聲,滾落在佾雲眼前。

神農架裡,滿是上百年的古樹,
那樹幹多是得數人合抱粗壯,上頭枝繁葉茂,遮掩住日光,
形成樹下一片陰涼。

稍是往前再走了段距離,
一池幽湖盡入眼簾,
沒料到在深林中會有這番光景;
而行至湖邊,向著對岸望去,又是另番風景,
不似這岸盡是古木參天,
紅綠交織著一片絢麗,沿著湖岸舖展開來。

「對岸就是桐君林的範圍了。」水杉指著對岸,向韶雲解釋道。

察看了下湖的兩邊,
湖勢深廣,竟是無法瞧得邊界。

「我們得繞過這湖才能到了對岸,從右手邊去會近些,大概走上二天半的時間,就可以繞過這湖邊了。」水杉說道。

略思,曲雲向韶雲問道:「到對岸的距離?」
韶雲皺起眉,回道:「距離不是問題,問題是不行。」

他當然知道曲雲心打著什麼主意,
輕功過湖,對雲門人而言,非是什麼難事,
“幻化雲霧,輕掠萬里”
這是雲門人的拿手,但前提是要體能在為佳的狀態下。

這湖面深廣,
中途又欠缺可立足休憩之處,非得一口氣直達對岸不可。

一旁水杉聞言表情微起了變化,
些許詭譎的神情閃過,只是在一邊靜聽兩人又道;
「對你來說也許兩天半沒有什麼,但是我可不確定我這條小命有辦法撐過兩天半見佾雲最後一面。」
曲雲戲謔道,但韶雲仍不敢苟同;
「你現在的身體無法負荷施展輕功過湖。」

要想三個人過到對岸,
曲雲失明不便、水杉又不會武功,必是需要有人領著過湖;
而憑他之力只能挾帶一個人過這湖。

「我只是瞎了兼快啞了,其它沒忘了,我自己有辦法過去,其他的你自己處置。」

同門中人,曲雲知道韶雲的顧忌,輕功渡湖自是能節省時間,
但對體力的消耗極鉅,韶雲不得不猶豫。

看著韶雲和曲雲達不成共識,水杉連忙打圓場道:「時候也不早,而且桐君林我也沒進去過,倒不如先在這裡休息一晚,
待天明再做打算?」

韶雲仍是不同意冒險過湖,正好水杉提議,就跟著附和道:「也好,等天亮再決定吧。」

「我愛他,無論他變成什麼樣…」

就算不說,佾雲心中也已有譜,
仇恨往往能教人失了理智,其中又以情仇為甚,
佾雲嘆了口氣,也只得無奈,
世事本難兩全,是該有的劫數,誰也不願遇上。

「這不是曲雲能選擇的,他也不願,是樂師苦苦相逼啊。」

女子淒然道:「他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出現在我們生活裡?為什麼…」

是因果遁環,命運捉弄,半點不由人,
若是能料中這諸多的“為什麼”,又何來這麼多的塵事擾人?

就在近湖之處覓得一株枯死的殘木,
正好樹身腐空,暫是提供他們絕佳的過夜之處。

在野地度宵,對江湖之人是家常便飯,
但水杉畢竟只是個閨秀,跟著夜宿在此,也只得委屈了她。
探視過水杉手上的傷,
是沒什麼太大的妨礙,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歉疚。

「韶雲大哥,剛煎的藥,有交代曲雲喝了嗎?那是最後一帖藥了…」水杉問道。

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最後一帖藥…
要是不能及早找到解藥,照日前的發作狀況,
曲雲能撐到何時?

「你別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水杉對著出神的韶雲輕聲說道。

纖手附上厚掌,輕撫拍著。
這一觸讓韶雲猛然回過神,卻是正好迎上一對含情脈脈的眼,
理智要他避開那深情富蘊的暗示;

「我去看看曲雲,妳早點休息。」內心有股警訊,要他得快從這曖昧的獨處抽身。
「別走,留下來陪水杉好嗎?」

但那神情對他有股難喻的吸引,緊攫取他所有的注意,無法分心其他,
嬌柔的身軀親暱的緊靠過來,
是沈迷,在那挑動著他的神情裡,
有份熟悉,像是他朝暮心絆著,卻是不曾清楚過的眷戀。

這是韶雲的堅持,
輕蹙著眉,仰頭一飲而盡,
是最後一帖藥了吧?

其實也沒太大的差別,他是肯定了自己的死厄難逃,
只願能走的無所牽掛。
心突是一陣悵然,
隱約的愁是說不上,含在腦際裡閃過的那幕激情,
想起仍是一陣莫名的悶。

沒再多想,
是為喉頭一陣焦灼感分散他的心思;
驚恐覆上心頭,
跌跌撞撞走到湖邊,啜飲了口水,
清涼,鎮下那烈灼,
開口,卻不聞聲響。

「樂師背負的是曲雲一家的血債,今天換成是任何人,有可能在知曉家仇的情形下,毫無知覺?毫無反應?」

大費周章的佈下這一切來尋仇,只道是情痴矇住了理智,也許只是浪費唇舌,
但猜想對方可能同樣是以幻術困著韶雲和曲雲,
交談,也許能拖住她的計劃。

「別說了!」女子突是大聲喝住;「我就是要他付出所有代價,來彌補我失去的一切!」

說著,從身後的壁上取下一為方形之物,
湊近跟前,佾雲這才看清那東西,
是塊切方的寒冰石,透過冰石面裡面冰封著一物;
再看清裡面冰封著物體,佾雲不禁倒抽口氣…

這怨恨,是結的多深,
只怕當時他們都沒想到過。

「他原本有機會長大的,要不是你們殺了他爹,讓他娘承受不住打擊早產…」女子忿恨道。

他聽得見風聲,聽得見水聲,唯獨是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怎麼會?
憶起那碗藥的辛勁,
再回想,這段日子蠱毒引發,似乎是跟著服藥的情形愈來愈快。

一定是,那水杉定是針對著他來的。
思及此,是先反應到是韶雲的安危,
帶血的夢境是警示…

“韶雲!”這一聲是喊不出來,

急著想奔回落腳的地方,
跌撞著,根本也分不清方向,
顧不得後果,就凝氣於掌,混旋漸成一團紫芒,
定神辨識風動、水聲,
朝著近湖的岸邊,一掌直落劈向樹林。

轟然一聲,喚回韶雲的理智,
「曲雲!」
掙開水杉緊握的手,韶雲急奔出樹洞,
就瞧見人一身沾著枯葉泥土,
方才那聲巨響,不消說是自他而出。
帶毒的病體顯是支不住勉強發出這混實一掌,
急喘著,面容煞是死白。

韶雲見狀急奔至曲雲身邊問道:「曲雲!怎麼回事?」
水杉跟著韶雲腳步尾隨而出,亦是詫異道:「韶雲大哥,出了什麼事?」

搶先將韶雲一把拉到身後,曲雲又急出一掌,辨聞人聲往水杉那頭劈去。
「曲雲!」
一時情急,眼見這一掌劈下,毫無武功之人是必死無疑,
韶雲反手出力,硬生先將曲雲往一旁隔推開。

見著曲雲發了狂似的攻來,水杉只是一聲驚呼,身子便軟了下。
「水杉…」
韶雲見狀又連忙跟過去扶起人,這場面混亂,弄得他是一陣忙亂。
「曲雲,你到底是怎麼了!」
見曲雲自方才就不吭聲,跟著毫無理由的出手,
韶雲話裡帶著焦慮,卻也只能一再的問話,等著曲雲給他合理的解釋。

是怎麼了?
也許只是自己在找理由、找藉口,
這樣的下場本就是預料之中,不是?

「你說話啊,曲雲。」

一聲急催,映著卻是截然兩種心境。
他心急著他的失常,
他理不清的是那份失落和面對形如廢物的不堪。

風,自身後輕吹著,那是自湖面而來的風,
微涼,卻吹得他心冷。

以手為筆,連著在地上畫出一句,
揮袖轉身,化形成雲,縱上雲端。

「曲雲,不可以!」

輕功過湖,這樣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韶雲跟著想攔下人,
目光先是疾掃過那句留話,寫道:「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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