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聲音?還不就是野鳥野貓、一些飛禽走獸的……」

這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荒謬。
外面雨聲淅瀝,再能聽得清有什麼聲音,細想就難免有些詭異。
「是嗎?那不管,繼續……」
老實的人倒是沒想太多複雜的。
而這會兒又正說到興頭上,滿臉子只想著怎樣個說法可以營造完美氛圍。

※ ※ ※

「該死!」
見那畫卷上東一片西一塊的水漬,就叫老王心涼了半截。
好不容易趕了這麼一大段路,賣錢的傢伙要就這麼毀在半路,不嘔死才怪。
扯緊了衣袖,就也胡亂塗了幾下,再連忙把畫攤開,心裡倒也是有了最壞打算。
「啐!大不了少賣他幾個錢,反正看起來還好嘛~~~」
那畫面上最顯眼的鍾馗像是僥倖閃過那水漬,但手裡的鬼頭就沒這麼好運氣,那水暈開周圍的顏料,染紅一片,瞧來更是猙獰。
「反正不就鬼頭……」
那衣再胡亂塗抹一陣,沒想到是愈搞愈糟,糊亂了鬼頭上的筆跡。
忍不住又一陣咒罵,老王這才想到起個火來烤乾或許好些。
就隨手將畫這麼一扔,兀自在破屋內翻找起柴火來了。

※ ※ ※

「曲雲啊……」
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嚇著怎麼自己名字出現在故事中。
「你還記得佾雲說那個人頭是怎麼來的?我……啊!」
這回笛子落勢可是又快又準,但這會兒還不忘佯裝自然道:「手滑。」

他並不想去回憶當年佾雲怎麼說那故事。
諸如說有無頭女屍埋在寢居隔板內,半夜飛頭回來逐間房找自己身體之類的……
說是不想,思緒卻是不受克制一下便溯及舊往。
道那是故事眾人聽聽也就罷了,可不巧的是他當年年紀小,再加上說故事的人一派誠懇,且是號稱全雲門最不會公然扯謊的人;於是乎,當年的他就如此栽了。
故事結束後的幾天,半夜就連窗晃個樹影都敏感。

「太久的事,我早忘了。」
適時又一道光閃,緊接雷聲轟隆。
當真是有所思就容易有幻覺?
不過眨眼刺亮的功夫,好似見著那地上晃出什麼多的影來。
就也當那只是一時錯覺,便又續言道:「你故事講完了嗎?」

※ ※ ※

老王可得意了。
看著先前的水漬乾了大半,畫面不過多了些泡水的褶皺。
「嗯,這樣看起來更像古畫呀……哈哈哈。」
危機變轉機,非但之前的擔心沒了,這會兒老王反倒開始估算起,能再多敲個它幾個銀子才是。

愈想愈是得意,就連那之前糊了一片花的鬼頭,當下再瞧仔細……
「唷,還變清楚了呀。」
瞇起眼,再把畫斜過來看。
也不知是人一廂情願還怎麼樣,老王仍頗自豪的自語道:「之前也沒這麼清楚。瞧,這不正是個眼、這榻榻的鼻……我瞧瞧,唷,還張大嘴。」
這說法自個兒聽了是滿意,就忘了剛才還著晦氣的惡罵。
老王可是自得的很,咧開一張大嘴,哈哈笑得開懷。

夜裡翻來覆去,雖有睡意,但老王就怎麼再也無法入睡。
似乎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忽遠、忽近……忽近,又再遠。
「搞啥個鬼!」再忍不住這麼干擾。
可能也是那莫名來的恐懼,老王開口又一陣罵,一吐閒氣,二則壯膽。

「老子沒財沒色,搶我也是白費力氣……」想起在城裡聽見這山裡一帶賊鬧得兇,要真是遇上,他還得估量靠什麼保命。
驟然一陣風起,吹進滿室風沙,攪亂老王一身行頭。
「吹啥勞子鬼風!」一邊咒罵,連忙撿回那散了一地的東西。
混亂中那畫被風吹展開。
而風明明是停了,那畫卻像長了腳似的,仍一路滾翻。
「搞什麼死人把戲!」這麼個再折騰,可把老王最後一絲耐心都磨光了。
也顧不著畫會不會扯破,就用力一抓,再狠狠回抽。
「去你個死人東西!還沒賺著錢,就讓你折騰死!大不了老子不賣了,放把火燒了,讓你再下地府去陪你那死主人!」
外頭突又閃過一道光亮,就正好閃明了老王手上的畫,著著實實,讓老王瞧清那鍾馗手上提的人頭──

外再度傳來腳步聲;由遠、而近……而後停止。
老王還來不及回頭看那來者為誰,一張臉,驚嚇的盯著手上的畫中人頭。
那人頭離身的頸項鮮血滴滴,滿臉驚愕恐懼,凸睜雙眼,咧開著嘴──
卻也正是,老王自己的臉。

※ ※ ※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在心裡這麼默唸著,外表則還一派鎮定,維持他向來的從容。

「曲雲?是不是很冷?」
大雨帶來寒意,就看著曲雲有些微顫,瑟雲想該是過冷的溫度造成。
「嗯,有點。」這理由正好也為自己發冰的雙手找了藉口。
那執忸的脾氣仍不願自認有所恐懼,告訴自己是因為天冷。

「聽說後山這一帶最近不太安寧,好像……」瑟雲突然想到遊雲和他提過的,只是還沒說完,就讓曲雲硬生打斷。
「住嘴!」這麼個回話雖然莫名卻早也習慣,但瑟雲是有些納悶;他只是想要說有山賊出現而已,曲雲這麼激動為何?
「嗚……」突來的怪聲讓兩人是馬上站起了身。不似那平常山間野獸鳴叫,卻在這般夜裡顯得有些詭異。
「啊,真的像遊雲說的,是……」
「閉嘴!」

瑟雲仍舊被堵的莫名其妙,但接續而來的變局沒時間讓他多做辯白。
碰!……

「啊!」
「喝!」

……碰!

※ ※ ※

「我早說了嘛,山裡不寧靜,有山賊。」瑟雲怨怨的說道。
他曾經要好心提醒的,奈何曲雲就是不聽。

「後山路不熟你們也敢走,真是。」聽來該是責備的話,但就是佾雲那溫和無比的語調,怎麼聽都不像是教訓。

走在前頭的人是嘆了聲不置可否。
只要背上的人沒事,那就一切好說。

「不過在那地方講鬼故事還直是刺激啊。」瑟雲得意道。

這一說讓前面的韶雲停下了腳步,回頭再問清楚道:「你講鬼故事給曲雲聽?」
「是啊。」
這麼一來,方才的反應可全都清楚了。
瑟雲一臉糊塗。
佾雲只差沒捧腹。

※ ※ ※

碰!

「曲雲,小心!後面……」瑟雲指著曲雲後方竄入的黑影,驚慌警告道。
「啊?!」一感覺後面真有東西貼近。腦際驟升的畫面,是那凌空飛轉的猙獰首級──
「喝!」想也沒想,使了全力迴身便是猛力一擊。
顧不得那是什麼玩意,一把牽住瑟雲,就奮力往外衝去。
碰!

漆黑裡突然撞上什麼東西也不清楚,反正一陣天旋地轉,再就不醒人事。

※ ※ ※

嘆了口氣,韶雲也只能搖頭。
「鬼故事是曲雲的禁忌,你也敢提。」佾雲笑道。
隨即是想起小時候那飛頭的故事。
當時持續整整一個月,到了就寢時間,曲雲就開始緊跟著韶雲後面;不說害怕也不求人陪,只是死命跟著韶雲。
韶雲就也明白那用意,陪他睡了一個月。

「所以說小孩不能嚇,那陰影可是會跟一輩子。」提起這些,韶雲免不了又暗示佾雲責難幾句。
「曲雲沒事吧?」看著韶雲背上昏得深沉的人,瑟雲免不了擔心問道。
「沒事,只是讓東西砸傷了頭……」韶雲謊道。

實際情形也就自個兒清楚:摸黑裡曲雲正好撞上趕來找人的他們,那著實一撞是撞到他胸膛。
雖然韶雲身子是結實了些,但不至於硬到讓人撞昏。
起初他還奇怪何以如此?原來是心生恐懼才是真相。
也難怪那手一扶握盡是冰冷。
這真相自然是不能托出,否則後續怎麼下去……

「回去躺一晚就好了吧。」韶雲嘆道。
將滑落肩下的手再挪好位置,手溫暖了些,沒方才的冰冷。
雨後放晴的夜空星又明亮,抬頭望了望天色,大概再沒多久,就要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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