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曲(6)

「對,待覺氣滿丹田,別猶豫;就順勢提掌,你看…」

抬頭看著方才發出的最後一掌,
泛金的光直射透圍繞在霧山上的雲。

那雲霧攏散的景象…
憶起似好久以前,
教他這招式的人,就指著同樣的景象讓他看著。

「在這裡,掌回式要快。」

出神微愣著,不敢輕動,因記憶正似泉湧,想捕住些什麼。

然後,想起一雙臂膀,比起他要來的厚實些。
除了是在他眼前比劃著那一招一式,
竟然也記得那雙手的溫度,
曾經…
反手環抱著雙臂,閉上眼,只是想感受下雙臂的溫度,腦海卻又飛快轉換著影像。

一夜星空,環繞林茂,似有微微火光,聽見有人低喃著:「我以為我可以…」
那聲音頓了頓,轉為哽咽道:「…可以想辦法救你的。」

那聲調,他記得,
跟那雙臂是一樣溫暖。

悠悠轉醒,
瑟雲一時之間還回不過神來,
按著有些疼痛的頭下了床,
走往窗邊探去,窗外景有些矇矓,
片刻,彷彿以為自己回到雲門,
要不是屋裡的陳設陌生…

「你醒了?」

陡地發出的聲響讓瑟雲驚了下,回過頭,正想回話,卻是看清楚來人,一聲驚呼:「曲雲!」
一時悲哀溢滿心頭,
原來,他瑟雲早已魂歸離恨天,
難怪周圍的景看起來總像是虛無縹緲。

「曲雲?」皺起了眉,看來人是醒了,頭腦卻還沒清醒。

「也罷,我們兄弟總是又再見面了。」瑟雲一個箭步,便是緊握住他的手,再拍了下背,又道:「黃泉路上得以相伴,也算是不寂寞…」瑟雲哽咽了下,又續道:「告訴我,我是怎麼死的?」

該再找霧老來看看才對,應是在甬道裡待太久,
還是滿腦幻象未褪。

想是如此,
看著對方一雙誠懇的眼神,卻仍直覺的脫口回道:「你是笨死的。」

不顧對方錯愕的神情,先下了一掌,又再讓人昏睡。

跟著那群孩童又回到街上,
這城的霧像是永遠也用不完似的,
不過破曉時清明了幾分,旋即又陷入一片白茫中。

「直接到那山上找人嗎?」鍾雲問道。
韶雲聞言肯定的搖了搖頭,回道:「先到鎮上打探清楚,我們對這地方都陌生,要先弄明白環境,也才好做打算。」
「那瑟雲?」鍾雲憂道。
「若是要對瑟雲不利,早在甬道就有機會下手,況且沒對方的警告,你我也無法好端端的站在這裡。」

鍾雲點頭贊同著,又言:「但他執意帶走瑟雲,恐也是對我們有所防備?」
「你有注意到?甬道在霧都這頭能讓人自由進入,而甬道口也沒我們先前看到的提示句。」
韶雲這麼一提,鍾雲才恍然大悟:「所以甬道是特意要防外人用的?」
「嗯,所以對方也該只是要確定來人的用意,所以瑟雲的安危,該是沒問題。」

現下瑟雲的處境該是不致於受到威脅,
該查清楚的,反倒是另一個身影。

「從何下手?」鍾雲又問道。

望著清晨仍是冷清的街道,
陌生的景象,鍾雲始覺得有客處異鄉的寂寥。

「人來人往,閒話雜談之處。」

韶雲停下腳步,望定前方,
一塊刻著”茶”字的木匾,靜懸在不遠前的交錯街邊。

「應該是沒問題啊?」霧老再把了把脈,百思不解道。
「他一醒來就拉著我稱兄道弟的,看來是腦子不太清楚。」邊回著霧老,邊甩著清曉從山頂拾回的竹枝,只是好玩揀了起,沒想到繞著手順,竟也捨不得離手。

「也許是暫時的,等他清醒,再看看情形如何。」霧老回道,邊看著他怪異的舉止,又問道:「你這竹子還旋的挺順的…」
輕笑,又回道:「好玩而已…」

「你最近情況還好吧?」霧老關心道。

雖是中毒的情況慢慢恢復,但那毒是難解,
偏又是霧少方專精此道,
現下霧少負傷臥榻,霧老也只能點囑著他服藥,卻無法為他診斷。

「嗯,沒事。」才說罷,竹子一旋滑離了手,悶響一聲掉落地,

彎下腰欲拾起,一幕有聲無影的記憶又閃過腦際,
「今天我就算毒發身亡,還是死在半路那都是我的事,跟你、跟…何人都沒關係,我報我的家仇,是你們硬要攪局;我會中蠱毒,那也是我祖宗八代沒積陰德種下的罪果!」

是自己曾說過的話?
話裡似是深切的憤恨…或是無奈?
努力的想記起全部,但總憶不起話中的人名。

「你還好嗎?」霧老見他似是恍了神,以為不適,連忙急問道。
拾起竹枝,深吸口氣,靜了心神才又回道:「沒事。」

怎像記憶全挑在此刻似是急欲跳脫而出,
他從未刻意去回想起任何事,
卻從甬道那雙眼神開始,
斷斷續續的,
湧上的片段,似是逼著他要想起什麼。

一踏進茶棧,
鍾雲可以感覺到,眾人眼光都投向他和韶雲兩人,
帶著疑惑和好奇的眼神,讓人渾身不自在。

見鍾雲有些發愣,韶雲靠近低聲道:「沒事的,這地方應是少有外地人會進來,所以才顯得我們突兀了些。」
畢竟是做生意的機伶,見有生意上門,先熱絡的招呼著:「兩位請坐,吃喝點什麼?」
就趁著清理著桌面,掌櫃也藉機向兩人問道:「瞧兩位客倌有些生疏,是外地人吧?」
顯然是試探著兩人的來歷,兩人相視交換下默契,接著鍾雲便回道:「是啊,我們兄弟倆為了尋人進入甬道,在道內迷失方向,多得…」
頓了會兒,鍾雲靈機一動,又接道:「多得貴都的守衛者相助,救我們出了甬道。」

聽到『守衛者』三字,那掌櫃語氣一變,話裡試探當下少了三分,熱絡道:「啊,是霧少救你們出甬道?」
聽到『霧少』的名,圍桌的人也紛紛回頭探看著,臉上的神情比起方入門時顯要緩和許多。

「慚愧,我們是出甬道後,聽路人提起方知那位高手是貴都的守衛者,但不知曉如何稱呼。」

無庸置疑的是,『霧少』對這地方而言,絕對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鍾雲又偽嘆道:「唉。想向恩人道謝,無奈恩人來去如風,讓我們兄弟倆無法當面感謝救命之恩。」

那掌櫃一聽,正想開口,未料鄰桌好事的人先回道:「你們可以上霧山,霧少和霧老兩人守在山上…」

「唉。你真是一點都沒變。」瑟雲按了按被敲的頸背,回想著剛剛曲雲說他是笨死的事。
「咦?曲雲你的頭髮?」看著曲雲的一頭黑髮,瑟雲驚訝道。

再想想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人死了,什麼事都可以做不是?
正想著,
眼前的人卻是轉身便要離開,
「曲雲?等等我啊…」再喚聲,腦袋又是一陣劇痛。

「年輕人,醒醒…」瑟雲用力撐開眼皮,一樣的景象,耳邊傳來卻是陌生的聲音。
「年輕人?」側過頭,是個老者在叫著他。

原來方才是夢?!
瑟雲再眨了眨眼,才想到…”死人是不會做夢的。”

「我沒死嗎?」瑟雲向一旁的老者問道。
就見那老者一笑,回道:「你活得好好的。」
像是鬆了口氣,撐身起坐,瑟雲又問道:「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看來這人的頭腦是清醒些,霧老回道:「這是霧山,你進了甬道,迷失在裡頭,是我讓人去把你救出來的。」

認真回想了下,瑟雲這才聯想起前因後果,他是幫人進甬道找人,
人是找到,後來的印象卻開始模糊的,似是一下回到雲門,一下又跳至別處,
混亂著,竟也無法想起完整的過程。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瑟雲拱手謝道,又言:「在下雲門瑟雲,請問前輩如何稱呼?」
「叫我霧老就好。」

這才想起還放著鍾雲和約好了碰面的韶雲在街上,瑟雲急道:「啊..我的兄弟還在等我。」
「兄弟?」
「是啊,我是為了幫人才進甬道,這一耽擱,只怕我的兄弟會擔心我出事。」
方才還沒醒時,就聽到瑟雲亂喊一通,也許正是叫著兄弟的名字,霧老又道:「方才你昏迷之際,一直喊著曲雲,就是等你的兄弟吧?」
聽到這名字,瑟雲慨然道:
「曲雲是我兄弟沒錯, 但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方才我是夢見他。」

「喔?」霧老顯是對這番解釋起了好奇,
記起瑟雲上次清醒時,拉著人稱兄道弟,莫非這中間有什麼蹊蹺?
「可以冒昧問你一事?」霧老問道。
「前輩請說。」
「你的兄弟是如何身亡的?」

一番打聽,總算是大致理清這地方和霧山守衛者的大略情形,
踏出茶棧,兩人便往著山上的方位前進。

「那霧山的情形只怕不是聽聞的如此單純。」鍾雲先開口道。

是同樣的疑問,聽那掌櫃所言,那霧老和霧少居山守都,
而又留下這麼一條甬道,
說是阻隔,倒不如謂防禦的意味更明顯。

「嗯,不論如何,上一趟霧山就可以查清此事,若是依照那些人所言,那在甬道裡遇到的人,該是那位…」

韶雲遲疑了會兒,卻不想說是『霧少』這名字,
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他無法說出那個讓他感到陌生的名字。

「至少可以更確定瑟雲的安全。」

隨著走至一處坡前,
路旁的石碑草刻著一字”霧”。

再抬頭往上看,
忽隱忽現,是清曉時遙望的那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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