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曲(3)

「我得走趟甬道瞧瞧…」

老者抬頭望著天空一隅,
正對著夕陽西下,盈月的輪廓已清晰可見。
「今天是十五了啊。」老者又續道。

「霧老是擔心闖入甬道裡的人?」讓溪水滌清樹籽染黑的雙手,甩乾手,回頭正瞧見老者望天的一幕。
「嗯,十五起焚風,要是無辜之人陷入甬道…。」老者又道。
「我去探就成,霧少需要人守著。」

甬道的事,他曾聽霧少提過,
霧都四面環著高山,終年為霧為掩,
地理上的特性,連帶形成霧都一地獨立於世,
都內人守著這地寧靜,自給自足,也少與外界往來。

而甬道是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
是臨著西邊的山腳穿鑿出,
早年是方便都內人對外交通。
後來為著某些原因,
懂得五行術法的都內人遂對甬道由外入霧都的方向加了設計。

老者並不同意他的提議,沒答應,只是皺緊了眉。
「這也許是對方的詭計,況且,若是我們要讓對方知道霧少仍活得”好好”的,自然這趟路,”霧少”沒有不出面的道理。」

不反駁,正是老者明暸爭不過出言成理的他。
兩年前,
霧少帶回的只是個無法言語的盲人,
怎也沒想到兩年後,
常被說到無言的人卻是自己。

見霧老也不反對,又笑道:「現下霧少的安全是最要緊的,已經出過一次差錯,說什麼也不能再讓霧都的守衛者有什麼閃失不是?」

深嘆了口氣,這點倒是切切實實堵住老者的嘴,只道:「你…自己也得小心啊。」

非是矯情,總是相處一段不算短的光陰,
從瀕死回生,老者也是看著他一路撐過。
只是聰慧的神情間,隱約總有失落。

「毒成那般都沒能死成,代表我命韌得很,沒那麼容易到地府報到。」

雖有些嘲諷,但也是千真萬確,
當初他們都沒把握能救的了人,
醫好了外傷,其餘也只是供著吃喝,挨一天算一天。
意外人就這樣一天天好轉,
虧得霧少機靈,發現是引來的霧溪溪水有文章。

霧溪是自老君山匯聚起,
深山靜幽,水質清澈自不在話下,
每逢年中,山中珙桐花季初過時,溪水中便夾散著花瓣片片,
此時溪水味甘帶甜,飲著更覺心脾舒暢,
沒想到,這溪水也救了命。

但總還是有些波折,
在還沒發現溪水之事,
人先是清醒,卻像個活死人,
不吃不喝,木然的躺在床上;
活了這麼把年紀,
直到見著那時的情景,才知何謂哀莫大於心死,
卻又不能放著見死不救,
和霧少商量數日,
只得先用藥讓他暫失記憶,才得有法子再醫治下去。

那藥效是該隨月漸退,
但也許是心病太重,
兩年過去,想起的卻是有限。

憶起過往,再聽著這一句自嘲,
霧老的感覺是喜多於憂,
要比起那副失魂的景像,現下的人要有生氣多了。

「千萬留心,亥時前,一定要出甬道,否則焚風一起,肉身難敵熾熱。」霧老交代著。

是有些詭譎的氣氛,
但瑟雲的安危更是重要,
韶雲再次探看甬道口周圍,察看不出什麼究竟,
也下定心意入內尋人。

才要進入,卻先聽到有人喝止。
「韶雲,且慢!」
是鍾雲追趕了上,擋下他的腳步。
「鍾雲?!」
「還好趕上,等等…」彎下身,一路使盡全力追趕的鍾雲連忙喘幾口氣,

韶雲先接道:「你在這等著,瑟雲應該在裡面,我去找他。」
語罷,韶雲又往甬道口欲踏進。
鍾雲一把拉住韶雲,又急道:「先聽我說;這甬道有些古怪,方才我和市集上的人打聽過,他們說這甬道只進不出,以前幾個人踏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

韶雲一驚,又問道:「怎會如此?」
稍微平順了呼吸,鍾雲這才站直身回道:「不知道,有人說這甬道裡住著嗜殺的野人,也有人說,這甬道有靈,會測人心性,之前有對感情甚篤的老夫妻,為著躲雨,不小心進了甬道,後來卻也是無羔離開;先前有些耳語,說是通道的另端藏著金銀財寶,不少人冒險一闖,卻再也沒人見過他們。」

韶雲想起方才看到的一排字,指著讓鍾雲看道:「你看,牆上留著這句話。」
鍾雲靠近細探著,低喃著:「入者影成對,出者心成雙。」
韶雲又道:「這也許是警語,或是…」
「或是一個提示?」鍾雲接道。

「不管是什麼,瑟雲隻身在內,處境必是危險,我先進去探看,你留在甬道外守著,也好有個照應。」韶雲又道。
鍾雲並未允諾,只顧著盯著那排字反覆低喃著;「入者影成雙…」
「韶雲!…」鍾雲突而提高聲調喊道,
「影要成對。」

經這麼一喊,再回想方才所說的夫妻,韶雲這才明白。
「要兩個人一起進甬道?」韶雲了悟道。

霧起。

往甬道的路上,景色又開始矇矓,
雖然只是外來客,
對霧都的景象,卻莫名有股親切。

伸手向空中隨意握了把,霧氣自指縫中溢出。
有些時候他不習慣手裡的空蕩,
總覺得手裡少了什麼,
偶爾夜裡醒來,不知覺便尋探著床頭,
往往是一陣摸索,猛然驚覺,卻不知自己在找什麼?

忘的徹底,就算是到了現在,
連自己的名都想不起。

每回染黑的頭髮褪回原本的紫亮,
在溪邊看著自己的倒影,
有時霧散見晴,
除了那張不知名的臉孔,水中映著的,還有那一大片的天空。

最後總是失神的盯住雲綴的青空。
也許,他來自一處接近天空的地方。

隨想著,一路也來至甬道口,
近霧都的這頭甬道,是可以讓霧都人自由進入的,
但一出甬道那頭,再想回到都內,必守著入對出雙的規矩。

沉下原本出神的思緒,
踏進甬道,先讓自己習慣那片黑暗,再往甬道內深入。

「準備好?」韶雲向鍾雲問道。
「嗯!」鍾雲回道,卻也不免緊張。

瑟雲是非尋不可,
要正如他們所猜想,這進入的方法要對了,也才能確保他們生機。

「裡面或許是漆黑一片,進入後,儘量緊跟著,要是失散,就靠雲氣來聯繫。」韶雲道。
突憶起了某事,鍾雲問道:「那出來的時候怎麼辦?」

句子的下半是”心成雙”,二人入但要三人出,是要如何心成雙?
沒猶豫,韶雲肯定回道:「先找到瑟雲再說,定會有法子可想,目前先確定人無羔才重要。」
過度謹慎和多慮,讓自己痛失過,再沒遲疑,韶雲對鍾雲續道:「走吧!」

併肩跨出一步,身影沒入漆黑中。

黑暗對他而言,便不成太大的阻礙,
之前因毒失明,也過了段不見影象的日子,
自然對黑暗,也來得容易適應。

走了極長一段路,
繼續的風過,偶爾傳出幾聲風鳴,
再自前行了小段,
隱約有著喘息聲,夾雜著低語,像是交談著,但細聽卻只有單獨一人的自語。

「是雲氣…」鍾雲低聲道。

黑暗讓他無法確切知曉韶雲的方位,對著一片黑暗出聲,就待對方回應。
韶雲自也是感覺到,但洞中不定時的風起,擾亂著氣流,
竭力的想分辨著方向,韶雲只得悶哼了聲回應鍾雲。

該是瑟雲的雲氣,但也許是自己和鍾雲的雲氣混在洞穴亂風中擾著,
韶雲有些懷疑,這洞內是否有什麼陷阱,竟是無法定神下。

「你聽!」鍾雲又說道,
風聲中似是有人言聲,韶雲也聽到了。
「是瑟雲!」辨出了那聲音,鍾雲喜道。
此時卻突然襲起一陣強風,帶股悶熱,讓人不適。

「糟了。」他暗自心忖著。

一陣悶熱驟起,已近亥時,這必是霧老所說的焚風前兆。
依聲響的來源加快腳步尋人,
又往前幾步,卻似是聽到其它人語。

「瑟雲!」突是一聲叫喚,讓他微愣住。
還來不及反應,旋及又是一聲呼喊:「瑟雲!你在哪裡?」

是尋人的叫喚,
不知為何,卻覺得那聲音熟悉。

鍾雲連喊了兩聲,仍得不到回應,
一旁韶雲逕自辨識著雲氣,卻警覺似有其他人在附近。

敵友不分,韶雲只得小心的往前緩進,並仔細周遭動靜;
正為著那兩聲呼喊出神著,卻聽著甬道壁一聲土石滑落,跟著一道人影倒躺下,
連忙出手扶住,黑暗中無法清楚那人的面孔,但可以感覺出,是受了傷。

起初呼喊的人聲也似聽到土石聲,跟著幾聲紛沓的腳步聲靠近來,邊喊道:「瑟雲!」
喊的應該就是受傷的人,
沒料到對方有同伴,一時之間,也無法決定做何反應。

尋聲漸近,
扶住人往後退些,沒料己先有人繞到身後堵住。

「放下他!」

對方無聲無息的接近,必是有番修為,但不明來意是好是壞,得先做最壞打算。
當下揮出一招虛晃,打算先背著人,往回路退去。

豈料對方沒被這招唬住,反倒伸手向前一捉,便扼住他的手腕,
「放下瑟雲!」又邊喝道。

後邊的人緊跟上,但一時弄不清情況,只急喊道:「韶雲?你在哪?」
「有人要架走瑟雲!」韶雲急回道。

反手隔開對手的掌,回道:「快走,甬道要起焚風。」
已近亥時,風漸次增強,甬道內開始窒悶起,
甬道口迴著風鳴,干擾著人聲,韶雲聽不太清楚對方的話,只是又急道:「留下瑟雲!」

怕對方是對瑟雲不利,跟著便又是一招直取。
幾招閃躲下,也未見對方還手,只是心急,招式也益發急逼,
一招擒拿,正好貼近對方身邊,韶雲卻聽到對方又急催道:「如果還想活命,就快走!」

恍神一愣,硬生讓對方隔退了幾步,
風益強,夾雜的悶熱已開始令人不適。

韶雲懷疑是不是熱讓他起了幻覺,
噤住呼吸,
就等著對方再開口說話,

那聲音,
是盼了好幾回也未曾回過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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